自学?宫重建开始, 阳羡长公主每回年?节到?建邺来,总要特地到?此处来。
    并没什么事?,只为四下看看。
    萧窈听了崔循的提议, 忙里偷闲, 挪出半日?陪姑母出门散心。
    冬日?里, 山间难免草木萧条。虽说学?宫附近皆费心修整过,清溪两侧遍植梅花, 终究不似春夏那般生?机盎然, 郁郁葱葱。
    马车碾过山间路途, 缓缓而行。
    萧斐倚在?窗边看着一路过来的景致, 透过路旁萧疏的树木望见?远处的湖泊, 忽而问道?:“那湖中的莲花, 夏日?开得可还好?”
    萧窈在?栖霞山住过许久, 对学?宫附近种种再了解不过, 还曾带着青禾去摘莲蓬,见?过夏日?里半湖莲花的景象。
    闻言, 当即道?了声“很好”。
    听出她话中若有似无的怀念,又笑道?:“姑母有此一问,想是从前来此游玩过。”
    “不独游玩。”萧斐轻笑道?,“那些莲花,原就是我昔年?令人移栽来的, 想着夏日?荷风, 正宜泛舟其中。”
    萧窈托着腮:“姑母对学?宫仿佛颇有感?情。 ”
    她起初以为,这只是因为追念宣帝的缘故, 但眼下看着仿佛不只如此。
    萧斐被她这一句勾起回忆来, 沉默片刻,长长地叹了口气:“修建学?宫, 重振太?学?,是我年?少时向父皇进言提议之事?……”
    彼时宣帝采纳了她的建议,也允准她参与其中。
    此后几年?,萧斐大半精力都耗费在?此事?上。
    奈何那时的局势比现在?还要难上许多,动辄掣肘,先被世家那些老狐狸们为难,后又遭逢战乱,到?底还是荒废下来。
    耗费无数心血的事?没能成,山雨欲来,时局动荡。
    萧斐心灰意冷之下,避居阳羡。
    宣帝驾崩后皇位几经更易,本该高高在?上的天子倒像是朝生?暮死的蜉蝣,总不长久。或是备受辖制,有心无力;或是得过且过,醉生?梦死。
    谁也没想起过这桩旧事?。
    直至重光帝登基,才又有了重建学?宫的想法。
    虽说磕磕绊绊,亦不尽如人意,但至少朝着想要的方?向迈出几步。
    萧窈不知当年?内情,惊讶过,挽了萧斐的手?道?:“虽说没能成,但若非您当年?安排的种种打了底子,如今再做,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萧斐心中涌现的几分怅然被这话冲淡许多,葱白的手?指在?她嫣红的唇上轻点了下,调侃道?:“嘴怎么这样甜?难怪能将人哄得晕头转向,唯命是从。”
    萧窈听出她意有所指,轻咳了声,笑而不语。
    说话间,马车已在?学?宫外停下。
    因年?节的缘故,大半学?子皆已回自家团聚过节,唯有三五个?家离得太?远,不便归去的寒门学?子仍留在?此处钻研学?问。
    萧窈还曾叫人送了些衣物给他们。
    偌大一个?学?宫显得格外空旷而宁静,伫立山林间,昔年?为战乱所毁坏之处早已修缮妥当,再难看出曾历过的风霜。虽无学?子,但一路走过也能看出他们在?此求学?所留下的痕迹。
    穿行其中,萧斐时不时会讲些筹建学?宫的趣事?,也会讲自己当年?如何同那群老狐狸斡旋。
    其中还有崔翁的事?迹。
    萧窈含笑听着,待从小童口中得知尧祭酒在?澄心堂整理书稿,立时前去问候。
    “我先前问过谢昭,他说您年?节前后是要出门访友的……”萧窈顿了顿,端详着尧祭酒的气色,担忧道?,“师父可是身体不适?”
    尧祭酒披着大氅,神采不似往日?。
    身前的小炉上煮着沸水,温着酒,姿态倒是闲散惬意。从容道?:“我是上了年?纪的人,冬日?天寒地冻,有些不舒坦也在?所难免。”
    尧庄须发皆白,平日?里看起来俨然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精神炯烁。总叫人不自觉忽略,他实则是个?年?纪比重光帝还要大上不少的人。
    他自己说得轻描淡写,萧窈却不以为然:“晚些时候,我令医师过来为您好好诊治,纵不说服药,至少也该好好调养着。”
    说罢,又将书案上的酒盏收起来。
    “酒还是少喝为好。”萧窈迎着尧祭酒无奈的目光,认真道?,“再有就是学?宫中的事?务,您也不必想着事?必躬亲,该放手?交由属官们去做……”
    尧祭酒摇头:“我放心不下。”
    若只是些无关?读书的庶务,交由学?宫属官倒也无妨,但涉及学?问之事?,他总难以撂开不管。
    萧窈知他在?这方?面分外执着,却还是坚持道?:“那也该叫人多分担些。”
    从前谢昭在?时,倒是替尧祭酒分担不少。
    他本就是尧祭酒的得意门生,做起来得心应手?。
    但自接手?谢氏事?务,谢昭便与崔循差不多,每旬都未必能抽空来学?宫一趟,自然顾不上那些“做学问”的事。
    萧窈沉吟片刻,心中一动,倒是另想起一人。指尖轻捻着衣袖,提议道?:“何不请师姐来呢?”
    她口中的“师姐”,自然是指班漪。
    尧祭酒为人开明?,不囿于士庶门第之见?,也并不是那等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老古板。昔年?曾欣赏班漪的资质,在?她年?少之时教?授过几年?,有师徒之谊。
    萧窈则受过班漪的教?导,知她才学?过人。
    还曾遗憾过,这样一个?胜过世间大多儿郎的人,只能困于后宅,为女郎们讲些规训贤良淑德的书册。
    眼下这一想法生?出来,便再难抑制,向仍在?犹豫的尧祭酒道?:“倒不是要师姐立时来此开课,亲自为学?生?讲授什么,只是帮您分担些批阅学?生?文章这样的事?务,想来也没什么妨碍。”
    尧祭酒看出她的热切,蔼声道?:“此事?总该问过你师姐自己的意思。”
    “我回城后便去问她,”萧窈胜券在?握,笃定道?,“师姐必然应允。”
    与班漪打了这么久的交道?,若是再不明?白她的心性,那才是当真错付了。
    回城与长公主作别后,天色已晚,再要特地过去造访,于班家而言未免叨扰。萧窈稍一犹豫,还是铺纸研墨,写了封请帖。
    因关?系亲近的缘故,辞藻并不如何讲究,也没什么客套的说辞。只道?是数日?未见?,邀她喝茶。
    三言两语写完,晾干字迹,下车时交予六安:“你亲去班家一趟,将这请帖交给师姐。”
    六安立时应了。
    “小人有事?回禀。”驾车的侍卫收了脚踏,言简意赅道?,“今日?出门,应是有人跟踪。只是那人行迹隐蔽,想来是个?练家子,小人不敢贸然试探,未曾看清形容相貌。”
    萧窈出门从不讲究排场,驾车的大都是六安,又或府中仆役,近来才从宿卫军中调了这叫做雷明?的侍卫过来。
    她问沈墉要人时,说的便是要“耳聪目明?”、“伶俐些”的。
    青禾彼时在?侧,还不大理解她为何一反常态,而今听了这话,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稍显不安地看向自家公主。
    萧窈安抚似的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神情未见?惊讶,只平静地答了句,“知道?了。”
    说话间早有仆役提了灯笼相侯,上前引路,恭谨道?:“公子已归家,才叫人问过夫人的可曾回来。”
    萧窈昨夜已知会过崔循,自己要陪姑母往栖霞山去,未必回来用饭,叫他不必等候。
    而今一听仆役这话,便知他八成还是在?等候自己回来。
    抿了抿唇,一时有些无奈,又答了句,“知道?了。”
    与先前那句相比,语气截然不同,青禾偏过头看了眼,只见?自家公主的唇角早已不自觉翘起来。
    两人自成亲后,便总是同起同卧,朝夕相处,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句夫妻恩爱。眼下看起来与从前仿佛一般无二,可青禾还是直觉着,仿佛是有些不同的。
    虽说不清道?不明?,但总是更好的。
    才踏进山房,等候着的柏月便立时传了话,叫人将灶上煨着的饭食送上来。而房中,崔循正提笔写着书信。
    他披着锦袍。
    素白,无修饰,乍一看如清水芙蓉;可迎着烛火细看,却会发现衣料有着精致暗纹,如鲛绡般光华流转。
    盈着清冷的梅香,浓淡恰到?好处。
    听着她归来的脚步声,抬眼一笑:“今日?可有什么趣事??”
    萧窈晃了晃神,待崔循又问了一遍,才终于将注意力从美?色身上拉扯回来,边解大氅边道?:“倒还真有。”
    说着,将雷明?所回之事?讲了。
    崔循正色道?:“再要出门时,带上慕怆。”
    “也好,”萧窈并没回绝,由衷感?慨道?,“如今恨我的人还是太?多了些。”
    并无畏惧之色,也不忧心,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同他开玩笑。
    崔循眼中才褪去的笑意复又浮现,才触及她的指尖,却被躲开。
    萧窈解释:“我才从外边回来,身上沾着寒气,过会儿……”
    话音未落,便被崔循抓着手?腕带了下,跌坐在?他膝上,被抱了个?满怀。
    两人身形相差许多,萧窈只觉整个?人都要被那股梅香覆盖,严丝合缝,逐渐沁如肌骨。她在?崔循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看向书案上写了一半的书信。
    大略扫过,瞥见?“京口”二字后,又下意识移开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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