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篱打量着上官月。
    李小娘子今天妆扮有些潦草,粉黛未擦,珠钗插歪了,神情有些恍惚,这一次看起来的确像是生病了。
    他开口就问她好不好,肯定是他有不好。
    而这不好,都是她带来的。
    上官月是个好运气的人,但她给他带来了坏运气。
    “我还好。”庄篱带着几分歉意说。
    她说还好,那就是有不好,上官月急问:“昨晚出了什么事?昨晚街上,你在吗?我看到了东阳侯少夫人,但她一开始不是你,也不是她,是……”
    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
    心底的恐惧似乎又翻上来。
    也不算是怕吧。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更多的是慌乱。
    虽然先前也听过蒋后鬼魂作祟的传言,而且身边就有一个白篱鬼,但蒋后鬼真的出现,感觉一切都变得不真实了。
    人间要变成鬼域了吗?
    手突然被握住。
    上官月愣了下,看着站过来的女子,她握住了他的手。
    这双手并不是冰凉的,而是温热,柔软。
    其实先前他似乎也触摸过她的肌肤,就是她救他的那次,她扶着他,他贴在她身上,还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另一种慌乱,取代了恐惧的慌乱,而纷乱上浮的心,似乎被这双手拉了下来。
    庄篱没等他继续说,接过话:“我知道是谁,我也看到了。”
    她知道?她也看到了?上官月四散的心神凝聚。
    庄篱握着他的手,轻声说:“我先告诉你,你那时候看到的是真的,也是假的。”
    是真的,也是假的?这话听起来更奇怪了,上官月皱眉,但下一刻就抚平了眉头。
    “那是你们鬼界是不是?”他说,“对我这个活着的人来说,那是假的,对死去的人来说,是真的。”
    庄篱笑了:“对,可以这样说。”
    她握紧他的手,一是让他感觉真实,再者自己也能及时察觉他情绪的变化。
    人的情绪会体现在肢体上。
    “因为你特殊,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但你只要坚信自己所在为真,就不受影响,只是,昨晚我借用了你的梦境,发生了一些危险,唤醒你内心深处的恐惧,你醒来后一定很害怕,且不知道为什么害怕……”
    “现在危险解除了吗?”上官月打断她问。
    庄篱愣了下,点头:“解除了,梦境结束我醒了就没事了。”又接着给他解释,“你接下来可能还会持续一段这种莫名的恐惧……”
    上官月点点头:“我知道了。”说着一笑,“而且,最大的恐惧是未知,你现在告诉我出什么事了,我知道了,自然就不怕了。”
    他真的是太好说话了。
    庄篱看着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怪异,她从小避开人群,除了家人,以及后来在庄先生夫妇身边,几乎没有跟外人打过交道。
    人畏惧厌恶她,她也畏惧人。
    她的运气这么好,先是遇到周景云,又遇到上官月,只要跟他们说,他们冷静又理智的听,且能听懂。
    上官月感受着握着自己手的手变得更柔软了,似乎放松下来了。
    她来安慰他别害怕,她自己也很害怕吧。
    上官月迟疑一下,反握住这双手。
    “你也别害怕。”他说,“现在你和我都好好的,就没什么好怕的。”
    庄篱看着他一笑,点点头:“对,没什么好怕的。”说着挑眉,“而且接下来该别人害怕了。”
    上官月笑了,亦是一挑眉。
    “需要我做什么?”他说,又问,“还是,睡觉吗?”
    庄篱笑着摇头:“这次不是睡觉。”
    ……
    ……
    蔡掌柜身子微微向前一栽,似乎被人推了下,他猛地抬起头。
    耳边是婢女的低笑。
    “这位阿婆,你家小娘子出来了。”
    公子出来了?蔡掌柜下意识回头,看到一个公子装扮的女子缩着肩头摇曳着走出来。
    过了多久了?
    他适才睡着了?是太困了吗?一夜没睡,站着也睡着了?这也太奇怪了,他再累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如此放松……
    上官月走过他向前去。
    蔡掌柜懵懵,然后看那东阳侯少夫人裹着斗篷,戴着大大的帽子走出来。
    婢女们立刻将她簇拥围住。
    “走了啊。”上官月低声唤。
    蔡掌柜收回视线跟上去,感觉这一趟来的还真是跟没来一样,他好像就是来打个盹,什么也没听到也没看到。
    不过,公子明显没有白来,他的精神变了。
    坐进车内,靠坐在角落里的上官月,脸色还是那样白,但薄唇有了血色,原本恍惚的神情消散,双目黑亮有神。
    神魂归窍了。
    不见美人失魂落魄,见了就精神奕奕,世间痴情男女都是这般作态。
    蔡掌柜头疼,如果是男未婚女未嫁倒也好,但现在这是孽缘啊。
    看公子的嘴角,一会儿上浮浅笑,一会儿沉下,怅然若失,忽悲忽喜,别人都是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公子这却是士之耽兮不可说也,手里还捧着——
    “哎,公子,是什么?”蔡掌柜问。
    刚发现上官月的手里多了一个小盒子。
    来的时候可没有。
    上官月正审视着盒子,神情忽喜忽凝重,听到他问,立刻将盒子塞进斗篷里搂住。
    “没什么。”他敷衍说。
    蔡掌柜心里哼了声,定情信物吧,又抬手扶额,头疼。
    ……
    ……
    “把那套赤金宝石步摇拿着。”
    春月想到什么忙说。
    两个婢女手里捧着衣服包袱正要往外走,其中一个便又进了内室,拿出一首饰匣子。
    有婢女在门外提醒:“春月姐姐,少夫人给那位李小娘子看完了,往夫人那边去了。”
    春月应声好,催促那两个婢女:“快过去吧。”
    两个婢女抱着衣服包袱首饰盒子,高高兴兴往外走,外边有个婢女迎着。
    “我过来的时候,夫人的屋子摆满了,衣服首饰都是新的,等着让少夫人挑呢,不用再带这么多。”
    “夫人是夫人准备的,少夫人这边也带去嘛,多多益善。”
    “再多,也只有少夫人一个,只能穿一件,好可惜啊。”
    “不急不急,少夫人以后出门就多了,有的是机会穿。”
    婢女们说说笑笑,春月也满脸笑意,对留在家里的小丫头们叮嘱:“不许顽皮,看好屋子里火盆。”
    小丫头们连声应是“我们哪里都不去。”
    春月又视线巡视屋内:“别动少夫人书桌。”
    桌上笔墨纸砚摆开,还有写了一半的字,书架上琳琅满目——
    咿?
    春月的视线扫过又扫回来。
    好像少了点什么?
    她不由上前一步,同时也想起来了。
    “先前摆在这里的莲藕呢?”她问,“谁拿走了?”
    当时玩笑般问莲藕能不能熏制,少夫人说能,春红果然挖了,少夫人也果然熏制了,然后就一直摆着这里。
    到底比不上花草,日常也不起眼,但毕竟是少夫人亲手做的东西。
    小丫头们乱乱摇头“我们没动。”“是少夫人放起来了吧?”
    春月要再问,小丫头们催促着“姐姐快过去吧,等回来再找。”“屋子里就这么大地方。”
    也是,等回头问问就是,春月收回脚步,向外去了。
    东阳侯夫人这边热热闹闹挤了一屋子人。
    周九娘的声音不断响起“这个好看。”“那个好看。”“嫂嫂穿这件。”
    其他的姐妹嗔怪“你是给少夫人选,还是你自己选。”
    春月穿过热闹的人站到庄篱身旁,看着许妈妈将一支珍珠簪比在庄篱鬓边。
    庄篱已经重新梳了牡丹鬓,穿着件大红莲花纹襦裙,明艳靓丽,少了几分年轻稚气。
    东阳侯夫人在旁端详,满意地点头“就这身吧,过节呢,就是要靓丽。”
    几个妾室纷纷赞叹“夫人选的好。”
    更有杨姨娘凑趣“夫人,衣服选的好,媳妇也选的好。”
    东阳侯夫人瞪了她一眼,但没有像以往那样不咸不淡地说什么不是她选的,与她无关之类的话。
    就算媳妇不是她选的,如今进家快一年了,也算是她教出来了。
    “待进了宫,你就跟在我身后,给长辈施礼,同辈笑一笑,其他的也不用多说。”她看着庄篱说。
    庄篱屈膝应声是。
    “宫里的花灯和烟花一定更好看。”周九娘带着羡慕说。
    东阳侯夫人对庄篱说:“进了宫不许乱走,不许乱看,要一直跟在我身边,跟去你姨母家不一样。”
    庄篱再次应声是。
    周九娘缩缩头,嘀咕一句那还是街上的花灯和烟花好看,奶妈忙呵斥她不得胡言乱语大逆不道。
    周九娘更不敢说话了,看庄篱的眼神很同情,进宫真是不好玩。
    “这是陛下登基来第一次大宴,人肯定多,我们哺时出门,午饭就不用在我这里吃,你吃完了歇息一会儿,虽然陛下不像先帝那般会彻夜欢宴,但我们回来最早也要戌时了。”东阳侯夫人说,又想到什么,皱眉问,“景云呢?”
    庄篱忙说:“官衙有些事,世子要给陛下回话。”
    皇帝跟先帝的确不一样,不喜宴席,节庆也不肯歇息,东阳侯夫人点点头。
    “好了,都散了吧。”她说,“我也歇歇。”
    室内诸人应声是。
    庄篱带着婢女们走出来,忽地停下脚:“你们先回去放衣服首饰,我去花园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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