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鲜血从人的衣服上滴落,宽敞的宫服大袖浸满血液,转过来的瞬间在地面甩出一道弧形血线。
    在青石板上份外惹眼。
    “赵……昭容?”耶律答里孛迟疑的看着她面上的鲜血,似乎一时间不认识面前这人一般,手不自觉的搭上剑柄:“恁这是……”
    旁边有太监低眉顺眼的躬身过来,递上一块湿热的白巾,赵昭容伸手接了,擦了擦面上的鲜血,斑斑点点血迹在湿润的白巾擦拭下晕开,一张脸看去红润的过分,声音一如之前般温和:“我说了,我不会让有损皇室体面的事情发生。”
    手中滴血的长剑递给太监,好似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般开口:“公主不在城头守御,怎地入宫中来了。”
    拿着剑的太监掏出一块麻布将血抹去,随后捧剑站着。
    “……情况有些变化。”沉默一下,耶律答里孛看向跟过来的耶律捏里,撇撇嘴:“齐军想要劝降,咱们这位宗室将就是对方使者。”
    前方女人的目光随着话语望来,仪态万方、面带笑容,就是那一身的血迹让人心头狂跳。
    被说到的男人心中一紧,看了一眼天寿公主,又看看这位赵昭容,纵使知道她杀的都是手无束鸡之力的宫中嫔妃,仍是感到一阵阵口干,总感觉对方的眼神有些不怀好意。
    赵王的母亲杀性这般大吗?以前在朝中怎么不知道!还有……
    扫视一眼被拖走尸体上的伤口,皆是在心房、咽喉处,手法干净利索,心中暗道,这可不像是毫无武艺在身的女人手段,她赵家也没听说出过什么猛将啊……
    吸口空中满是铁锈味儿的凉气,耶律捏里面上镇定的上前行礼:“前秦晋国王耶律捏里见过赵昭容。”
    微微一停,见对面并未开口,只得继续道:“大王仁慈,不喜为难女人,在下来时曾对俺言说,若是各位投降,他自然会保宫中各位贵人……”
    眼神不自觉的向着搬运尸体的太监那边瞟了一下:“的性命,且会在战后任凭贵人离去。”
    对面女人笑了一下:“我曾听闻齐王之事,未曾想他倒是个光明磊落的人。”,看了耶律答里孛一眼:“未知齐王可曾提到过会如何对待答里孛?”
    耶律捏里眉头一挑,对面仍是温声说着:“毕竟城头一直是答里孛在守,虽是女儿身,却也算是一军主帅,两军相争获其主帅,不知齐王可有言说如何处置?”
    “大王未曾言说。”
    耶律捏里摇摇头,对面的赵昭容微微眯起眼睛,耶律答里孛面上毫无表情,她既然敢带着女兵上城头,自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只是……”耶律捏里看看周围的人,沉默一下:“俺这里有个计较,不知赵昭容与公主可否屏退左右听听?”
    “哦?”
    两女对视一眼,年长的点点头:“自然可以。”,转视左右:“你们先下去。”,带着鲜血的衣袖抬起,保养得宜的手重新握上长剑。
    耶律捏里眼角一抽。
    一旁的侍女、太监齐齐放下手中的活,施礼后退,耶律答里孛见状也只得朝着麾下的女兵示意一下,这队提着银枪、腰悬银刀的妇人一齐跟着退下去。
    赵昭容眼神示意一下:“现在可以说了。”
    “天庆四年宁江州之战始,朝廷与金国战,以优势兵力为其所败;中间历与金、齐同时开战,仍是以优势兵力而败,甚至陛下亲征亦是惨败而还;再至今齐灭金反攻大辽,前前后后几十万军队扔在战场上,却是连一场胜仗也无,赵昭容、公主……”耶律捏里看着两个女人:“恁二人觉得如此这般,大辽还能持续多久?”
    年长的女人皱起眉头,眼有沉思之色,耶律答里孛顿时双目一瞪,俏脸通红:“大辽自会千秋万代。”
    耶律捏里看她一眼,神色怪异。
    “你这是什么眼神?!”耶律答里孛顿时炸毛一般伸手一指:“你这厮给我说清楚,到底什么意思!”
    “……公主。”耶律捏里张张口,眼神有些怜悯:“恁要真是如此想,就不会这般生气了。”
    伸手的玉手微微一缩,随即以更高的音量叫嚷着:“你……你胡说!”
    “答里孛。”
    一旁的赵昭容轻声叫了一声,不知怎地,看起来更加强势的天寿公主竟是乖乖的静了下来,随即前者看着耶律捏里微微蹙眉:“焉知陛下不能再次中兴?”
    耶律捏里摇摇头:“陛下若能中兴就不会四时畋猎;陛下若有心思为国思虑也不会逼反麾下将军、辽东女真头人;陛下若有心振奋国政,也不会任萧奉先与萧得里底等辈在身边肆意妄为。”
    “如此情势下,陛下拿什么抵抗如狼似虎的齐军?要知朝中军队士气不振,若是占优还能打打,一旦出现颓势,溃败的比脱了缰的野狗都快,如何同以军功至上的齐军战?汉人秦时六国之事赵昭容应该知晓吧?”
    赵昭容眉头皱的更紧。
    耶律答里孛柳眉一竖,忍不住开口:“焉知父皇不会幡然醒悟励精图治?”
    耶律捏里并没有反驳,只是轻声说了三个字:“萧贵哥。”
    对面的天寿公主一时间蔫了下去。
    都说皇家之中没有真情,然而耶律答里孛却是知道这位元妃从十七岁入宫至今为了自己那位喜好畋猎的父皇生了六个孩子,梁王、秦王、许王三子,另有三女斡里衍、大奥野、次奥野。
    以自己父皇的性子,若不是真心喜爱她,是绝生不出如此多的子女,而元妃地位稳固,那萧奉先就绝无被贬斥的可能,萧奉先不走,朝政仍是如现今这般糜烂。
    赵昭容微微思忖一下,看看对面,索性直接询问:“别绕圈子了,你有何想法就直说吧。”
    耶律捏里舔下嘴唇:“自古两国相争,最惨就是帝王之家,子嗣、亲眷皆被屠空,若是……”
    静谧的院子里,男人的声音降了下来,两个女人的神色逐渐难堪,却又一言不发。
    外面等着的女兵、太监时不时的看向院子,偶尔听到天寿公主“你痴心妄想!”“将来你定是不得好死!”的叫嚷声,只是到底没有叫她们进去,这些人也只能老老实实在外守着,一边猜测里面三人到底在说什么这般激动。
    天光随着时间在向西而行,一男两女终是从院中出来,一众女兵连忙围上面色铁青的天寿公主:“公主,没事吧。”
    “没有!”
    一甩手,耶律答里孛恨恨的说了一句,随后瞪眼耶律捏里,那边的前宗室之人倒是神态沉稳,转头对着身后的天寿说了句:“公主快些吧,所剩时间不多,若是过时还未出去,大王定会挥军来攻。”
    耶律答里孛哼哼两声,随即提起自己的银枪向前走着,赵昭容则是站在宫苑门口看着耶律捏里跟上去随着前者去往城门,思忖良久方才一转身:“来人,更衣。”
    太监、宫娥连忙低着头小跑着前去准备。……
    琉璃瓦反射着天光,从下方望去宫墙,一片金碧辉煌。
    吹拂过来的风时不时刮动旗帜,站着的士卒在命令下走去后方,体力充沛的甲士站上前方,仍是虎视眈眈的看着前方城头。
    吕布微眯着眼,坐在不知何种木材的座椅上,把玩着手中的酒爵。
    既然同意了耶律捏里的请求,他自是不会在时辰未到之时下令进攻,只是睹物思人,这青铜酒爵是柴进送来,也不知此时那人如何了,虽说知道对方当年存着利用自己的心态,然而那段时间的合作,到底是双方都尽心尽力了,没让他有不适的感觉。
    是个可以共事的人啊……
    心中感慨一声,轻轻将酒爵放到桌上,自语一句:“稍后派人去看看吧。”
    “大王恁说什么?”
    旁边侍立的余呈没听清,连忙弯下腰问了一句。
    “某说,稍后让人去沧州看看柴大官人,毕竟有一段交情在。”吕布先是说了一句,随后心中一动,若有所思的开口:“也可以让人在宋地那边活动一下,粮食、原料、人口,都是咱们需要的,若是能买些回来,就多买一些,这段时间一直为着辽东与战事揪心,这一块没多少精力去做,此次上京战后倒是可以提上日程了。”
    余呈耳听心记,一边拿起酒勺从坛中取出酒水注入到酒爵中,吕布伸手将酒水端起,微微沉吟一下:“罢了,取纸笔过来,某写个条子,你派人回辽阳府,即刻命刘敏、李应、蒋敬三人总督此事。”
    “是。”
    余呈应了一声,随即安排侍卫拿来文房四宝,吕布当下写好,用信笺装了,又封上腊,随即一队骑兵向后快速跑去。
    城头上的辽军见状不明所以,一阵骚动,议论纷纷中,不少人转头看向自家将领。
    “齐军定是要攻城了,不若现在开门降了吧!”
    “统领,开门吧!”
    “公主不在,咱们开门也……”
    咚——
    银杆的长枪重重杵在青砖上,说话的声音为之一静,几个开口要投降的人僵硬的转过脑袋,看着穿着银甲的女将低下头颅。
    耶律答里孛铁青着脸走上城墙:“怎地了?我离开不过半个多时辰,你等就要开门放敌军入城,若是俺再晚回来一些,你等是不是就要拿刀割了我脑袋去献功?”
    “不敢……”
    “公主误会了,是城下出现异动。”
    “俺们没有这般想过。”
    叫屈的声音从禁卫口中发出,随即看着耶律捏里的出现,一众人的眼中猛的一亮,都是在宫里厮混的人精,看着此人未死,当下就觉着事情有门儿,有禁卫一指他,大着胆子开口:“公主,可是要砍了这厮将脑袋扔下去?”
    耶律捏里脸色一黑,他如何不知这人是正话反说,只是此时犯不上和这些混人生气,翻个白眼静静站着,也不开口。
    “自然……”
    耶律答里孛面色难看,出口的两个字让前方的禁卫一阵色变,她自己却是没注意,只是看着耶律捏里,见他面无表情,大感无趣,续道:“不是。”
    一众禁卫纷纷松下口气,面色缓和,出气的声音不绝于耳。
    耶律答里孛瞪了这些禁卫一眼,开口说道:“赵昭容与我答应齐军的要求,同意开宫门投降,稍后你等只需放下武器就行,至于你等的安全。”
    一指耶律捏里:“问他。”
    眼光移转,后面的契丹汉子无奈上前,安抚一下禁卫急迫的心情,这才开口:“公主,开门吧。”
    抬头看看天色:“马上就一个时辰了,齐王若是下令攻打,到时就非是说笑的了。”
    有些黯淡的天光之下,耶律答里孛咬了下嘴唇,红润的唇瓣微微发白,半晌才道:“开门!”
    随后后退两步,靠在后方墙上微微闭上眼睛。
    这些禁卫顿时欢呼一声,有人仍是不放心,拉着耶律捏里一齐下去,关闭了多日的宫门在吱呀一声中轻轻开启。
    ……
    城头人头的晃动,城下的人都看在眼里,几个经验丰富的将领看在眼里,心情微微一松,随即传来的欢呼声随着风传入耳中,让下方的士卒也明白发生何事。
    城门开启,吕布都看在眼里,对于辽人皇宫如此轻易就开,他心中多少有些预料,站起身,走去赤兔旁边上去:“令孙安率部进去,把守要道,外面留下值守的人,其余人稍后随某来!”
    令骑飞快奔出。
    前方,接到军令的孙安压住激荡的心情,伸手一挥,关胜、马灵两部缓缓而动,黑压压的方阵在后方的注视中进入洞开的皇宫大门。
    随即士卒在各自的将官的嘶吼声中快步向前,放下刀枪的禁卫在呵斥声中走去一旁抱头蹲好。
    奔跑的脚步声从阶梯传入耳中,耶律答里孛睁开闭着的双眼,视线里,自己麾下的女兵在放下刀枪,黑色的身影在侵入视线,城头上的旌旗在被拔去,挥着黑红色的士卒放声嘶喊着什么。
    只是这一刻,她耳中好似什么也听不到了一般。
    哒——
    金属杵地的声音突兀的传入耳中,站着的公主茫然转头,一杆方天画戟映入眼睑,随即穿着黑甲、肤色有些黑的青年将领对着她一拱手:“可是天寿公主?在下齐国镇贼中郎将马灵,此地嘈杂,还请公主下城。”
    巨大的欢呼声在这声音之后入耳,耶律答里孛双眼定了定神,吸口气:“好!”
    马灵一点头,随即开口吩咐:“来人,为公主带路。”(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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