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清伯呆呆看着绯衣少年。
    想见谁?
    六丫头?
    难道……找回走丢的孙女犯法??
    “伯爷。”
    少年把茶盏往桌几上一放,发出的轻响拉回了永清伯放飞的思绪。
    “不知薛大人因何要见舍孙女?那丫头才从乡野来,不懂规矩——”
    少年笑笑:“伯爷或有所闻,近来异国细作活跃京城。令孙女失踪十年突然被寻回,在下职责所在,亲眼见一见才能安心。”
    一听“细作”二字,永清伯心一抖:“薛大人说笑了。”
    少年笑意一收:“是不是说笑,见过才知道。”
    永清伯听得窝火,却不敢再推脱,忙命人去请秋蘅过来。
    来前厅的路上,得了叮嘱的管事对秋蘅说起少年身份:“要见六姑娘的是掌管皇城司的薛寒薛大人。这位薛大人虽未及弱冠,行事却狠辣莫测,六姑娘可要谨言慎行。”
    “皇城使薛寒?”
    管事诧异:“六姑娘听说过?”
    “没有,只是觉得这名字挺好听。”
    管事身体一晃。
    完了完了,这乡野来的丫头,谨言慎行不了一点啊!
    秋蘅则默默加快了脚步。
    在后来的那个大夏,她常翻阅记录这个时期的书册,皇城使薛寒是无法忽略的一个人物。
    此人乞儿出身,被有“隐相”之称的宦官薛全收为养子,从此鱼跃龙门。最出名的善迹是入火海救太子遭毁容,再有记载就是因杀害福王被诛杀。
    这样的一个人,为何会在她进京来的第二日指明要见她?
    秋蘅踏进厅门,一眼看到了与永清伯相对而坐的少年。
    很年轻,气质干净冷淡,与她从书册中勾勒出来的样子截然不同。
    薛寒也看到了门口处的少女,淡漠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
    “还不见过薛大人。”
    秋蘅屈膝行礼:“见过祖父,见过薛大人。”
    “薛大人,这便是才寻回来的舍孙女。”永清伯陪着笑。
    少年起身,向秋蘅走近一步。
    秋蘅看到了一双黑靴,接着一道声音响起:“秋六姑娘不必多礼。”
    是与气质相符的声音,干净、清透,令人难以推测情绪。
    而薛寒在端详少女样貌之前,先留意到的是气味。
    时人爱香,衣裳被褥要熏香,弹琴品茗要焚香,便是寻常女子买不起金银首饰,香囊是少不了的。在这繁华风雅的都城,如眼前少女这般衣不染香的不多。
    再然后,目光落在她面上。
    曾闻秋家女相貌出众,这份美貌反不觉意外,薛寒更多打量的是少女与永清伯府诸人的相似之处。
    少年脑海中晃过秋三老爷的样子,有相似,但不多。
    “秋六姑娘昨日才进京?”
    “是。”
    “之前一直在南边乡下?”
    “是。”
    提着心的永清伯闻言更紧张了。
    皇城司委实恐怖,六丫头这才回来,就传入他们耳中了。
    “秋六姑娘——”少年声音有一丝停顿,“伯府去寻之前,知道自己并非亲生吗?”
    “不知。”
    “可我听说,秋六姑娘走丢时已有五岁,按说多少会有些记忆了。”
    秋蘅能感觉到,在说出这话后少年眼神更专注了,不放过她表情一丝变化的样子。
    皇城司对抓细作如此用心么?
    “养母说遇到我时,我被吓狠了。”秋蘅有问必答。
    “这样么。”少年视线下移,“劳烦秋六姑娘伸出手。”
    一双玉白的手伸出,十指纤纤,没有劳作或习武留下的茧,只右手虎口旁有一颗小痣。
    少年目不转睛盯着这双手看。
    永清伯端着茶杯,忘了喝,也忘了放下。
    “秋六姑娘……应是得了养父母厚待。”
    随着少年弯唇说出这话,室内紧绷的气氛一松。
    秋蘅对上少年的眼,缓缓道:“薛大人说得对,养父母待我如亲生。”
    薛寒看向永清伯,略一颔首:“打扰了。职责所在,还望伯爷勿怪。”
    “怎么会。那舍孙女——”
    “伯爷寻回走丢多年的孙女,亲人团聚,可喜可贺。”薛寒拱了拱手。
    永清伯这才放下心来,客客气气把人送走,就被老夫人派来的人请去千松堂。
    老夫人坐立不安,见到永清伯迫不及待问:“伯爷,皇城司的人来做什么?”
    “听闻咱们家找回了六丫头,来排除是细作的嫌疑。”在老妻面前,永清伯不再掩饰恼火。
    这要换了方相、韩都指挥使等府上,皇城司再威风会这么登门?无非是欺永清伯府无势罢了。
    老夫人错愕:“这才回来,皇城司就知道了?”
    “可能是你今日带六丫头去长春侯府,街上又出了意外,就传到皇城司耳中了。”
    “我说这丫头晦气,伯爷还总为她说话。”
    转日秋蘅来千松堂请安,老夫人便道:“伯府与乡间大有不同,你先专心把规矩礼仪学好,暂时不用来请安了。朱嬷嬷——”
    一名妇人上前来:“奴婢在。”
    “六姑娘就交给你了。”
    “是。”
    “都散了吧。”
    回去的路上,五姑娘秋莹看一眼前方离着有段距离的秋蘅,颇为同情:“朱嬷嬷最是严格,六妹妹恐怕有苦头吃了。”
    四姑娘秋芙睨她一眼:“就你爱操心。她从乡下来的,不学好规矩,将来一起出去丢的是伯府的脸。”
    “四姐说得是。”秋莹识趣没再说什么。
    虽隔着距离,秋蘅却把这番对话听进了耳里。
    朱嬷嬷很严格么?
    少女余光轻扫走在身侧的妇人,微微皱眉。
    她可没有时间浪费在学规矩上。
    而朱嬷嬷很快展露了身为教养嬷嬷的气势:“大家贵女,举手投足、行立坐卧都有讲究,六姑娘先走上一段让奴婢看看吧。”
    步姿步态,迈步大小,能说道的地方太多了,这第一课定要让六姑娘印象深刻。
    秋蘅点点头,款款行了一段。
    “六姑娘坐。”
    “六姑娘卧。”
    “六姑娘起。”
    ……
    朱嬷嬷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秋蘅温声问:“可合朱嬷嬷的要求?”
    朱嬷嬷压下震惊,严肃道:“六姑娘是有些基础,但还需精益求精,方不负老夫人的期待。这样吧,六姑娘先站上一个时辰,扎实一下站姿。”
    秋蘅眼底有了冷意。
    原来教她礼仪规矩是其次,给她下马威才是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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