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徒虽然嘴碎, 但手上的活儿也并没停下。
    皮鞋补好底,又镶了一层亚麻布软衬,一圈布棉里, 可以拆下来洗, 这样天暖一些了再穿,连袜子都不用套。
    趁他说话的功夫, 埃洛伊斯立在一旁沉思。
    这下就说得通了, 人家作为大裁缝的女儿,什么好手工没见过?
    以至于一见了她的东西,就连忙想起来引荐回家?
    这只有在荒诞的爽文里才会出现吧。
    说不定, 人家本就是先有一碟子醋,才着急寻饺子, 正好碰上了她。
    埃洛伊斯想明白, 她松了一口气。
    她原本还侥幸以为自己天赋异禀,是天降下来的紫薇星,是人见人爱的玛丽苏呢。
    现在看来, 很可能是两兄弟争家产已经快要抬上了明面,坎宁太太要放人去做眼线而已。
    埃洛伊斯并不害怕被掺和进去。
    反正她光脚不怕穿鞋,做什么都只是为了那么点工钱, 以及偷师学艺, 了解行业趋势。
    如果坎宁太太想叫她去做手脚站队,她装傻充愣就是了。
    只要她能混来, 曾经在霍德华裁缝店里做过工这一说的出去的履历。
    即使是离开了那儿,也能容易去小店里找到活儿干。
    埃洛伊斯的鞋子修好,她付过几角钱, 这才离开鞋店。
    她定定地朝霍德华裁缝店打量片刻,正了正念头, 这才压着帽檐离开了那附近。
    回到家里,已经午时,日正中天。
    埃洛伊斯身上沾满了乘坐轨车时沾上的汗臭味儿,烟味,廉价的香膏子味儿。
    她蹙眉解开围巾,摘了帽儿,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把这些东西全都洗了,晾在窗边。
    安东尼写的便条,她塞在床垫子下头,这会儿也翻了出来。
    像那样富裕的人家,圣诞前后正是出门交际频繁的时期。
    做好准备,耐心等两天,再去就不会扑空。
    这年头,稍微有点体面的人家,都不爱与打扮穷酸,以及身上有难闻味道的贫苦人接触,唯恐怕损了自己的身段。
    埃洛伊斯虽然自己对穿着好坏没有什么要求,但不一定别人就不计较。
    先敬罗衣后敬人,这话亘古不变,这点投资也必不能省。
    她在家收拾了一通,即刻就取了点钱,去往楼下最近的布料店。
    这街区,住的都是略有点小钱的职员,所以开在街角的布料店,不至于豪华,但也精致小资。
    小小的一间,货品琳琅满目,倒也好逛。
    但普遍质量,还是比埃洛伊斯购买府绸的那家店要低许多。
    埃洛伊斯打算做两身能穿出去见人的衣裳,用棉布就好。
    若她还是个扫炉子女工,大可以穿着缝缝补补的旧衣麻裙,没人会觉得违和。
    就像秃头的大夫更令人信服一样。
    若是一位手艺人打扮的过分寒碜,旁人只会觉得这人手艺不大成,没赚钱的本事。
    对此,埃洛伊斯是挺无奈的,这也就是为何,普遍工资提升后,消费水平也会跟着提升。
    看起来是比往日富裕了,实际上依旧没什么能余下来的。
    她口袋里的钱,还是很不经用。
    店铺里,埃洛伊斯在挑选本地产棉布,这种布便宜,有棉结,但染上颜色之后,肉眼也看得过去。
    有条纹的,波点印花的,素面儿的,薄厚不一。
    店铺不大,两个女店员不停的接待客人,忙碌不可开交。
    埃洛伊斯想省钱,就选了摸上去一般,但外表看着差不多的靛蓝条纹布,以及象灰的素棉布。
    颜色染深些的布,通常都可以遮盖其原本材质上的瑕疵。
    处于资本阶级的人类,通常爱穿着裸色系服饰,若是能在浅色环境里依旧显出质感,用料的好坏就一看便知。
    两种花色棉布共要了五六码,总计花费两块钱,柜台里的女店员给她仔细包装好,还赠送了一把木纽扣。
    埃洛伊斯道谢离开,心想怪不得她们的店里生意好,这些女孩子们就是更会做生意一些。
    她买这些布做了衣裳,既是新的,又比直接去买二手便宜了二分之一的价格。
    埃洛伊斯感叹,她的手艺总算要惠及自身了。
    当晚没有下雪,路面的积雪也融化了大半。
    露易丝与特莉归家时,天已泛黑,冬季还有半个月才算过完,此刻依旧昼短夜长。
    昨儿圣诞日,大家都闹累了,收拾完桌子就早早的睡下。
    第二天,上班时间又仓促。
    特莉这会儿一回来,竟发现地板貌似被扫过,桌儿也被擦干净。
    斗柜上,炖过菜的铸铁锅,烤干了,用猪皮涂抹养护过,正挂在墙壁边,泛着油光。
    而那田螺姑娘埃洛伊斯,仍在客厅的窗台后头点灯干活儿,专心致志,背影笔挺。
    连她们开门的声音都没听见。
    露易丝今日在酒店,去莫里森太太的办公室面试助理岗位,与三十多个酒店里各处的同事们竞争,面试的结果,还没有出来。
    听见她在身后唉声叹气,埃洛伊斯才分出注意力,她揉了揉眼睛,将东西丢下。
    “你们回来了啊,我竟然都没听见,今天面试怎么样?”
    露易丝本想将帽子摘了乱扔在哪,可四下一瞧,这家里被收拾的利索极了,扔哪儿都显得突兀,她只好往挂衣的墙边走去,一面答:
    “今天我太紧张,说话舌头直打搅,这回定是没戏了。”
    露易丝接着告诉埃洛伊斯,面试前后都发生了什么。
    利兹酒店,从清晨到正午时分,陆陆续续有人进入了莫里森太太的办公室。
    露易丝找熟人问了问,得知,报上名的人只来了三分之二。
    她觉得自己或许有戏,于是才小心翼翼地去敲了莫里森太太办公室的门儿。
    莫里森太太当时正在看账,于是便顺口询问她,会不会算数,能不能看懂账面儿。
    露易丝没不懂装懂,她只说自己不会,莫里森太太见状,当时给她讲了一遍,又叫她复述。
    这回,她尽可能把自个记得的意思都答了出来。
    莫里森太太又问,她为什么想来做助手,露易丝照着埃洛伊斯她教的原话去答,说自己为了过上好日子。
    全程总计不过一刻钟,莫里森太太便让她出去等信儿了。
    露易丝战战兢兢的等到快要下班时,又在更衣间里听人说,一共去面试了不到三十人,但莫里森太太只录下来七八个人的名字。
    她拿着这些人的名单,去与莫里森先生商讨,又要两日才能确定到底是谁。
    埃洛伊斯听罢,不觉得露易丝就完全没有机会。
    “别紧张,也别着急。”
    “这两天,只需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仔细干活儿就好,等结果出来,无论好坏,也没损失什么。”
    “再说了,依我看,别人也不一定就比你从容。”
    “如果要是有人的能力特别高,那么根本就不会沦到跟咱们同台竞争。”
    “凡是咱们都能争一争的位置,就证明这位置也就那样,没什么难的。”
    埃洛伊斯如是说道,又呵呵地笑起来。
    露易丝听了一通她的歪理邪说,真不知道该答些什么,她失笑道:
    “中午我听艾米来说,原来那个喜欢指使你的劳拉也去了莫里森太太那儿。”
    “她不知是什么话没答好,还是犯了什么忌讳,不过几分钟就被挡了出来。”
    “听说啊,她出来时脸都白了,一定倒霉。”
    说完别人的坏话,露易丝就像是鱼儿得了水,她松下一口气,提起炉子上的热水,倒进桶里,打算用来烫烫脚,问她要不要一起。
    “我且还得继续干活儿呢。”
    埃洛伊斯摆摆酸痛的手,她眼下所有的注意力,都只在眼前自身前程,最多管管家人朋友。
    至于旁人如何,她一视同仁的漠视,不嗔也不喜。
    待弄完了活儿,埃洛伊斯才思索着教了露易丝一些回答问题的窍门儿。
    第二日,露易丝失眠多梦,起了一个大早,她去了酒店开完晨会,便被莫里森太太叫了去。
    与她一起的,还有另外七人。
    她这才惊喜的绷直了嘴唇,心里又期待幸运降临,又是忧虑万一还选不上怎么办。
    这轮的选拔,莫里森太太就果然叫来办公室里的采购员,财务室里的会计,等等人也,像个小法庭一般,轮番朝她们问话。
    前面进屋的一个两个,都垂头丧气的出门来。
    一问,她们也都不愿意说里头究竟问了什么。
    当场,便吓的后面两个人主动退出,进屋子告诉莫里森太太,她们不求这职位了。
    露易丝坐在外头,看的心里凉成一片。
    她知道自己是没戏了,但来都来了,不进去一趟又半途而废的,到时候埃洛伊斯该说她了。
    露易丝便彻底平复下心情,她在门外转了几圈,只想着走完过场,早点去员工餐厅吃饭。
    要是早些去,说不定还能吃到炸好的鳕鱼块。
    前头的面试完毕了,后头的又走了两个人,她没等多久,门就开了,叫她进去。
    露易丝脑袋里想着吃饭的事儿,进屋坐了,挨个与这些管事对视。
    他们依旧问了难倒过上一个面试者的问题。
    若是客人住过两天的房间嫌不满意,又要换屋子,可现有空房已经被预订完了该怎么办,是她,她会同意换吗?
    露易丝听完耸肩:
    “不换吧,不换只有一位客人对酒店不满意,换了就可能会变成两位。”
    他们问的与埃洛伊斯猜测的问题没什么两样,她若有所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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