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一层, 通常是属于仆人们的区域。
    在厨房中间儿隔出了一块地方,做仆人餐厅,摆着一条长餐桌, 靠着几条柜子。
    埃洛伊斯被请到那儿坐下, 那杂使的女仆便拿钥匙开了箱子,拿出一罐子茶叶, 抖进滤壶里。
    等了一会儿, 她面前被端上一只梨形长嘴瓷壶,壶面描着花,与一只有把的细腰瓷杯。
    盘里盛着又小又圆的饼干, 上头的黑点是香草碎,散发出馥郁的味道, 尝一口, 甜的腻人,埃洛伊斯没再吃第二块。
    虽然她很馋,但她忍住了。
    那杂使又给她沏红茶, 弄完,还来不及闲聊些什么。
    厨娘在一旁叫唤她的名儿,叫她把鸡蛋清分出来。
    “来了!”那杂使又陀螺似的离开了隔间。
    埃洛伊斯把脑袋四下盼顾, 她瞧见有领口扎着白色领结的年轻男仆下楼。
    端了银托盘, 装上厨娘准备好的早餐,三碟两碗的, 又迅速爬上楼。
    厨房里,厨娘正在使用打奶泡的器械,那是一种黄铜制作的滚筒手摇机。
    夏日里, 可以在铜管的夹层里放一层冰,用来制作软趴趴的冰激凌。
    这里的一切, 对她来说都无比新奇。
    与顺应时代迅速发展的工人群体相比,这里的腔调似乎还停留在二十年前,那个社会节奏还不这么快的时候。
    这宅子,是坎宁家全家一起住的屋子,老神父和他妻子,以及他兄弟和妻子过完圣诞就回了乡村和教区。
    故而,这屋里的这么多仆人,都通通只照顾丽塔和她的议员丈夫。
    埃洛伊斯等待的时间有些漫长。
    不过经过这一次,她也对不同阶级迥异的生活方式有了一定的亲身经历。
    越穷苦的人,越容易看见清晨被照亮。
    越富有的人,越能花得起钱用蜡烛点缀夜生活,早上起的也就越晚。
    说是等两刻钟,但实际上两个小时也不得止了,埃洛伊斯努力的保持端正。
    接近十点。
    坎宁太太在卧室的松软床铺上,用吃完了面包和布丁等早午餐,这是已婚女士可以享受的好处。
    她穿一件米白色丝绸晨袍,缓慢地吃过了东西,倦怠地打个哈欠,瞧了一眼矗立在一旁的女仆,问道:“人看着怎么样?”
    女仆点头,说她正坐在楼下,“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寻常的,倒是很耐心,没有追问催促一声。”
    坎宁太太点头,又起身沐浴更衣,梳头,穿上裙撑,换了衣裳。
    一套流程过去,太阳悬至正中,隔着蒙蒙的云,还算柔和。
    埃洛伊斯坐在椅子上,目不斜视,又喝完一整壶茶水,才被女管家领着上楼。
    她的眼睛不四处看,光盯着脚下也能感觉到这宅子的舒适。
    柚木地板,铺着厚厚的羊毡地毯,踩上去十分松软,与利兹酒店进口来的也不差什么,一条狭长的走廊两边,有两排宽大的屋子。
    可以用来举办小型宴会舞会,尽头是一间客厅,坎宁太太就坐在里头。
    家具成套,壁炉上摆着一块巨大的水银镜,金属边框雕有花纹。
    虽然屋子宽大,但这里依旧如同春天一样温暖。
    坎宁太太只穿着一条单薄的绸面儿长裙,那绸在窗前闪烁着油画里画家笔下那种透亮的光泽,里头搭着一件丝质白色衬衣,领口堆了一圈手工蕾丝,佩戴珍珠耳饰。
    她看起来约莫二十多岁,容貌端正,正侧坐在一把洛可可风格的明黄色软椅上,朝埃洛伊斯看过来。
    看眉宇之间,她似乎心事陈杂,有些兴致寥寥,眼底乌青,正眼瞧了她一下,又很快收回。
    埃洛伊斯去了,只恭敬站着,并不坐。
    与安东尼先生嘴里的好话相比,坎宁太太真实的态度并没有那么亲热。
    丽塔上下打量埃洛伊斯,看着她模样是顺眼的,就连嘴角都没掀一下,直接问了她的话。
    例如,家住哪里,结婚了没有,今年几岁,姓什么,是哪里的人。
    埃洛伊斯有过预设,她一一答了,那坎宁太太也不见多波动,只点点头。
    丽塔递出一封推荐信,说道:“我已经打过了招呼,你明日过去,找女管事露丝,报了名字就成。”
    坎宁太太看起来心不在焉,欲言又止,只不停拔弄手中的银怀表。
    埃洛伊斯知道她不宜久留,就点头,原路离开了这儿。
    埃洛伊斯离开了这儿,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坎宁太太,也并没有告诉她什么有用的。
    她并没有表达,或者暗示她任何关于两个哥哥的事儿,只是偶尔露出复杂地神色。
    那么埃洛伊斯也就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她回了家里,倒头就重新睡下。
    傍晚,露易丝新官上任第一日回家,一进卧室就瞧见埃洛伊斯累的酣睡正醒。
    她平时干一天到晚的活儿也没这样,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埃洛伊斯在冷板凳上坐了近乎半天,又奔波,腰疼腿也酸,她醒时,舅妈正在叫吃饭。
    晚餐是卷心菜炖蛋,配的面包,埃洛伊斯用的香,但看露易丝,明明今日开始做官,不用扫屋子了,那脸上却一丝的笑意也没有。
    埃洛伊斯多有好奇,“你这是怎么了?工作办的不好?愁眉苦脸的。”
    露易丝摇头,面带感叹:“今天我帮着统计库存,遇到从前在一处玩耍的那几个,她们现在都不理我了。”
    说伤心,她并不多伤心,毕竟本来关系没多近,只是难免有些猝不及防。
    埃洛伊斯没说话,在交友这方面,她十分的谨慎,只笑道:“等你站住脚,朋友就自然都来认你了,说不定,还会多出许多新的。”
    露易丝听罢,撇了撇嘴,开始用餐,拉着埃洛伊斯,硬是谈心到深夜才睡下。
    于是,第二日清晨二人起的比往常晚了会儿。
    衣裳散乱一床,露易丝与埃洛伊斯两个人挤在卧室里慌乱穿戴。
    “你瞧见我的衬裙没?”
    “在这儿!”
    “我的袜子呢?露易丝!你坐着它了。”
    埃洛伊斯将露易丝赶走,拿起袜子套上,又忙着穿衣,穿鞋。
    姐妹二人收拾好了,与舅妈一起出门儿,各自乘车,往上班的地方去。
    今日,一场细小的雨混杂着微量的冰霜压在路面儿上,积成小水潭,倒影是街衢里的灰白色建筑。
    埃洛伊斯单手扶着帽子,踩水踏过街角,激起一小片涟漪。
    霍德华裁缝店内,灯光燃起几盏,里头已经有人在擦拭柜台上那几乎没有的灰尘,影影绰绰。
    一层的大门已经被打开,挂上了正在营业的牌子。
    埃洛伊斯深吸一口气。
    她缓下步伐,走过去,因为没看见侧门在哪,就跺跺脚上的湿漉漉的水珠,走进大门。
    目光穿梭在屋内,略过几个正在工作的杂工,她与柜台后一个穿着深蓝色裙子的中年金发妇人对视上。
    看起来,像是这里的管事,于是埃洛伊斯朝她走去。
    金发妇人穿着体面套裙,暗色条纹宽,精致合体,但又比莫里森太太更赶时髦,方领,喇叭袖。
    她看见门外来人,正准备说些什么,又观察到她注意力不在商品上,径直前来,那金发妇人目光一转,几瞬间便想起来,她率先问道:
    “你好,你是不是坎宁太太引荐来的人?”
    埃洛伊斯露出礼貌地笑,她点头:
    “没错,我叫埃洛伊斯,您应该是露丝太太?”
    露丝太太颔首:“是我,你就是埃洛伊斯吧?跟我来……”
    她露出友善面色,示意埃洛伊斯跟上,转身走入了货柜后的小门,进入员工区,埃洛伊斯紧跟在后。
    若是从大门进来,只能看见展示给客人的区域,这只是一小部分。
    从柜台后的小门进入员工区,埃洛伊斯这才看见这里背后的构造。
    员工区呈现凹字形,正中间有一条弧形梯,可以上到二三楼。
    楼梯两边顺着一排房间,左右两翼分别是厨房与厕所,由于采光并不好,这儿到处都挂着煤气灯,还算干净整齐。
    这里没什么装饰可言,与外头是两个世界,地板是红方砖,墙壁上光秃秃的。
    露丝太太带着埃洛伊斯在一楼转了一圈,与许多神色匆忙的同事擦肩而过,大家都忙着处理自己的事儿,没人注意到她。
    露丝太太带着埃洛伊斯向杂工储物间走去,一面说道。
    “店里每天七点开门,你至少得提前一刻钟到店,每日傍晚五点下班,平时轮流值晚班到八点,值晚班可以提供食宿。”
    露丝太太告诉她,目前店里连着她共有十个杂工,分别在柜台区,员工区,以及后厨和楼上的裁缝工作间值班。
    在柜台工作,任务主要是擦货,还得顺带着给客人介绍布料,介绍货品,帮客户量尺寸,记录订单的客人的地址。
    在厨房就是帮着厨娘太太给裁缝和助手们送饭上楼,布置餐桌。
    这些能拿剪刀的人都不与其他人一起吃堂食,而是单独开灶。
    在员工区,主要打扫大范围过道的卫生,帮裁缝和助理们打扫他们的休息室。
    至于最好的活儿,那便是去给霍德华老裁缝,以及他的次子哈尔斯先生打扫卫生,鞍前马后。
    他们的工作间里,每天都会有两三个助手和学徒在,一起处理贵客的礼服订单。
    分工合作,镶珠子,滚边,熨衣衫,踩缝纫机。
    至于裁缝,更像是一位项目经理,只需要定好版型,出设计图,下好料,再盯着这些助手和学徒来制作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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