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黟乘坐庞府的骡车回到石井巷。
    他背着行囊下来, 隔壁的何娘子在院子里拍打棉被,看到他惊喊:“黟哥儿,你怎么回来了?”
    许黟停下脚步回她, 说他临时接到个急病病患,耽误不得,就先回来了。
    接着,问她道:“何娘子, 这么晚你还在忙吗?”
    何娘子眼里多出笑意:“明日是秋哥儿休假归家的日子, 我想着先将他屋里的被子松松,这样他明日能用得上。”
    时间过得真快。
    又到何秋林回家的日子。
    许黟想到这个外表和他同龄的邻居, 眉梢轻抬, 说道:“明日他回来, 家里就能热闹一些了。”
    何娘子说可不是,家里就她一人,冷冷清清的, 要不是有活做, 这日子是真没法过了。
    两人聊了几句,何娘子看许黟脸露疲倦之色,就催他快回屋歇息。
    “你都没出过远门,这两日都在路上奔波累坏了吧。”何娘子问,“要不我明天给你熬些红枣茶暖身?”
    许黟谢过何娘子,说道:“我让阿旭熬吧, 他会。”
    何娘子也没坚持,不过她想好了, 明日要给秋哥儿熬一盅红枣茶。
    扯完家常, 许黟开门入内,许家院子静悄悄的, 他开门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被格外放大。
    “汪汪汪!”
    小黄抬头,看到许黟,兴奋地吠叫起来。
    许黟“嘘”地一声,让它安静点。小黄跑到他面前,嘤嘤地绕着他的脚边讨好,要摸摸。
    许黟勾唇,蹲下身地拍了拍它的脑袋和后背。
    里头屋里睡着的阿旭被惊醒。
    他敏捷地跳下床,鞋都没穿地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隔着屋门的缝隙,去看外面。
    借着月色,阿旭看清是谁进来了。
    他眼里一喜,打开门地跑出来:“郎君!”
    “把你吵醒了?”许黟打量了阿旭几眼,“去把鞋穿上,衣服也穿好。”
    阿旭立即应声跑回屋,睡在里面的阿锦也醒了,她睡眼蒙眬地在里面喊人。
    “哥哥,发生什么事了?”
    阿旭没撩开帘子,在外面喊道:“是郎君回来了,妹妹你也快起来。”
    “郎君回来了?!”阿锦瞬间清醒,没有任何磨蹭,穿了衣服,扎个小辫子,下床穿鞋出来。
    许黟在堂屋整理带回来的行囊。
    阿锦过来就把这活给揽过去,许黟见这里没他什么活做,就去到灶房,便看到阿旭在烧热水……
    这两人倒是什么都没问,只顾着照顾匆忙回来的许黟了。
    许黟回屋把脏衣服换下,洗漱好,天色已很晚,大家又困又累,眼皮子撑不住地直打盹。
    他就让阿旭阿锦快回屋睡。
    既然回来了,他就不再去想梓潼县那边的事情了。至少,这会躺在熟悉的床上,被褥沾着香丸熏过的木质香,身上的疲倦逐渐扩散全身,困意袭来,没多久,许黟就陷入睡梦里。
    ……
    庞府里,庞叔送走许黟,便马不停蹄地举着灯去到最近的医馆。
    医馆正要关门,庞叔赶在前头进来,顺利地把药抓好。
    回来府里,他见庞博弈没有休息,披着头发,手捧着铜炉地站在廊中。旁边的随身小厮垂着头伺候在侧,大概是劝不过他,还在庞博弈的脚旁安置着暖炉。
    庞叔快步过去,立即道:“大郎怎么还在这里吹风?许大夫都说了,你这病就是吹了风寒加重,怎么不听医嘱。你怎么伺候郎君的,让他在这里吹风,要是明日病加重了,我看你也不用在旁伺候。”
    小厮赶紧委屈地解释。
    这郎君不听劝,他一个仆人能怎么办呀。
    庞博弈无奈地开口:“好了,这跟他有什么干系,庞叔你想说我还用得着找别人激我?我以后听你的就是了。”
    “大郎说的话还能信?”庞叔看着他。
    庞博弈恰到好处地咳嗽了几声。
    庞叔急忙地扶着他的手臂关心道:“怎么还咳上了……”他带着庞博弈回屋,将买回来的药交给随身小厮。
    “你把药拿去煎了,二十分水煮到八分,倒出来后端过来。”
    小厮领了药,小步快走地去到灶房。
    半个时辰后的子时,已是三更天,夜深人静,庞府里依旧盏着灯,小厮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进了主屋。
    等庞博弈喝了药,庞叔比他还要心急,候着在旁没离开。
    庞博弈眉川皱起地看着他:“庞叔你坐下吧。”
    庞叔却问:“大郎可好些?”
    “药效应是没那么快……”庞博弈道。
    他们也不算是一老一少,至少庞博弈不是青年,已经步入中年的行列里。他总不能让一个已过半百的老仆替他担忧身体康健问题。
    就询问庞叔去拦截许黟,可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
    庞叔心里叹了一口气,想着说道:“是有一件巧事,许大夫跟着的商队,带队的商人与我们有一面之缘。大郎可记得,咱们在沣水的时候……”
    说着说着,庞叔瞧着庞博弈的面色,好似有所好转。
    他止了话头,小声问,“大郎,你的头还疼着吗?”
    庞博弈眯起眼睛:“没之前那般疼了。”
    不知不觉间,那股钻进骨头般的痛,像是忽然间,消失不见了,只剩丝丝缕缕的疼还缠绵着没舍得离开。
    庞叔惊叹:“这许大夫开的汤剂起效了!”
    庞博弈抬手揉了揉本发疼的太阳穴处,确实是没那么疼了。
    这头不疼了,几日未能好好安眠的身体,霎那间就涌上来困意。
    庞叔不敢打扰他,服侍着他入睡,见着大郎终于沉稳地睡着了,才轻手轻脚地离开屋子,去到外屋。
    他今晚要守夜,便让小厮给他铺上软垫,点上暖炉,合着衣裳,在外面凑合地睡了一宿。
    *
    次日,许黟难得睡晚了一些,他醒来,发现阿旭阿锦已经在忙着。
    问了话才知道,在他离开的这两日,两人都没歇着,许黟没交代他们干活,他们自己就找了不少活干。冬天日头不大,天气干燥,收起来的药材不需要再复晒,阿旭和阿锦两人就挑拣制消食丸所用到的药材,把需要碾碎的药材用惠夷槽碾成末状。
    如此忙忙碌碌两天,他们就把药材碾得七七八八了。
    许黟一看他们做得像模像样,鼓励几句,把剩余的药材继续交给他们处理。
    交代完,他就回屋打太极拳。
    过了不久。
    阿旭进屋来问话。
    “郎君。”
    阿旭开口问:“我刚路过何娘子家,何娘子问我熬红枣茶了没有。这红枣茶怎么熬,郎君知道吗?”
    红枣茶,是以红枣为主要材料熬煮出来的药膳。红枣不能多食,取十二颗泡水清洗,再放入清水煮软,可加茶叶,可加五味子或者黄芪,加不同的辅助材料,煮出来的红枣茶功效也会有所不同。[注1]
    时下的人家多是加入茶叶。等煮好,过滤掉茶叶就能直接喝。可补血,强健脾胃。
    何娘子便是觉得许黟舟车劳顿两日,该喝一点红枣茶补补身。
    许黟自己是觉得不用的,但偶尔喝一回也好。
    他点头,对阿旭说道:“你去医馆里买二两红枣回来。”
    红枣买回来,泡了水洗干净就能放在陶罐里,焖煮好就能直接热着喝。
    冬日里喝一碗热乎乎的红枣茶,整个人的四肢都暖和了。
    就是不知为何,隔壁的何家依旧安静着,何秋林没有如往常一样归家。
    何娘子在屋里等得焦急,频频出来院子里张望,没看到秋哥儿的人,她心里忽而变得不踏实。
    右眼皮猛地跳了跳,顿时,心里就慌起来。
    秋哥儿不会是出事了吧!
    想着他伺候的主家,素日里就是个难以伺候的主,吹毛求疵,一有不合他意的地方就指摘辱骂,扣月钱。对待仆人,就没有什么好脸色。
    想到此。她心更慌了。
    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去大主户家里求问个明白,但让她在家中干等着,心里更是不安。
    正好,她看到出来院子活动的许黟。来不及多想,何娘子便唤了出声:“黟哥儿。”
    “何娘子。秋哥儿还没回来吗?”
    许黟察言观色,见她面色不对就开口询问道。
    何娘子苦涩地点点头:“都这个时辰还没回来,黟哥儿你说这会不会出事呀?”
    许黟道:“秋哥儿是个为人老实的,素来也是谦虚有礼,不会有事的。”
    “但……但我这心里慌得很……”何娘子捂着胸口,过了片刻,那股不安越发甚了起来。
    没来由的,让人心神不宁,坐立难安。
    许黟连忙安抚她:“何娘子别急,我们再等等,也许秋哥儿在路上耽搁了,晚些才会回来。”
    有他这句话,何娘思绪才渐渐平息下来,她缓着气,放下捂在胸口处的手,脸颊发红地不好意思说:“让黟哥儿见笑了。”
    许黟摇头,这做母亲的担忧儿子有什么好可笑的。
    他让何娘子安心一些,要是还不放心,他今日正好得空,可以替她前往一趟何秋林当值的主家去问下情况。
    何娘子思忖半晌,摇了摇头。
    “再等等看吧,秋哥儿以往也有迟归的时候,我就是心急才如此。”何娘子说罢,拿着帕子擦了擦脸颊,笑着对许黟说,“上回秋哥儿还跟我打趣,说不如去黟哥儿你这里当小厮,兴许活能更轻松一些,这孩子就会寻我开心。”
    许黟眉梢一抬,轻声道:“倒是好主意。”
    “啊?”何娘子愣住,急忙解释,“这就是随口说的话,黟哥儿你万不能放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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