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来一回邢府, 许黟坐在书房里与邢岳森还未聊上几句,老太爷屋里的妈妈就来请人。
    说是要请许黟去屋里坐坐。
    邢岳森起身道:“我与黟哥儿同去。”
    他们随着这位妈妈出来院落,要穿过一条悠长的回廊, 才是去到老太爷的院子。
    不曾想还没走多久,回廊拐角处迎面跑来一个模样瞅着三岁左右的小髻儿,穿得如同吉祥娃娃似的,对襟的褙子团着毛绒绒的边儿, 后面还小跑跟着丫鬟打扮的婢女。
    她一面微微弯腰, 伸着双臂小心守在小孩的后面,一面嘴里轻呼的喊着:“源哥儿, 小心小心, 慢点跑……”
    “哎呀——”
    忽然, 丫鬟见拐角处有人过来,见到是谁,下意识地低唤了声, 连忙蹲身道万福。
    前面的小孩仰起小脸, 见到邢岳森,稚嫩的喊道:“阿爹,阿爹。”
    许黟意外地看向旁侧的邢岳森,就看到邢岳森半蹲身把地上的小孩抱到怀里。
    他捏了捏小孩的脸蛋,看向那丫鬟:“你起来,这是从老太爷那里回来的?太婆呢?可也在阿翁屋里?”
    丫鬟起来回话:“回五郎君的话, 老太太在屋里呢,正与老太爷喝着茶。适才源哥儿在老太爷屋里吃过了几样小食, 老太太说了, 回去后就不能让源哥儿继续食东西了,但是娘子那里早些时候就炖了甜汤留着。”
    她垂着头, 许黟看不清她的神色如何,但作为旁观者,好似听出不对劲来。
    邢岳森没说什么,只跟这丫鬟道:“你回去跟娘子说,源哥儿吃饱肚了,这甜汤就留到晚间在吃。”
    说完,他抱着怀里孩子看向许黟,跟他介绍这孩子。
    “这是犬子,大名叫邢鹿源,过了今年就虚四岁了。”
    许黟笑说:“是个乖巧的孩子。”
    从被邢岳森抱着,这孩子就安安静静地窝在他怀中,这时听到许黟的声音,用好奇地眼睛盯着他看。
    两人大眼瞪小眼,这孩子也不腼腆害怕,用糯糯的声音说道:“你谁呀?”
    “我是你阿爹的好友。”许黟露出笑容的看着他,继续说,“初次见面,没有什么可以送你的,这是我做的药囊,送给你。”
    小孩没有接,抱着邢岳森的胳膊,小声问:“里面是糖豆吗?”
    他每回去大妈妈屋里,大妈妈都会给他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的都是糖豆。
    许黟闻言,温和的笑道:“不是,这里面没有吃的。”
    小孩抿着小嘴:“那我不要。”
    无法,抱着他的邢岳森代替他接下许黟这个药囊。
    他稍稍一闻时,能闻到药囊里散发出来的好闻药香味。
    邢岳森问:“这里面都装了什么,闻着倒是神清气爽。”
    许黟道:“这里面有金银花,香附,辛夷,决明子,香草,菖蒲,沉香……戴着可健脾,提神醒脑,对助眠亦是有好处。”
    邢岳森神思一动:“这药囊,黟哥儿身上还有吗?”
    “你想要?”许黟看向他。
    邢岳森说:“天冷后,阿翁太婆夜里睡得不好,我听你说这药囊的好处,便想着不如把他们以前用的安神香包换了。”
    许黟颔首,他可让阿锦做几个出来。
    于是两人便说好,等过几日就派阿目去许家取药囊。
    至于这药囊嘛……许黟想着当初得了邢老太爷的榉木家具,至今还没想好回礼。
    不如就当做是谢礼了。
    且这里面还加了极品沉香,也算是拿得出手。
    言归正传,他们这厢说完,老太爷屋里的妈妈就在旁边催着了。邢岳森把怀里的孩子交给丫鬟,带着许黟去见邢老太爷。
    这邢老太爷的屋子许黟熟悉,前两回过来给老太爷问诊,都是来的这屋子。
    妈妈打起帘子,侧身请他们入内。
    一进入外屋,就闻得空中暗香浮动,香炉架上悬挂着铜制的镂空雕花香炉,袅袅香烟便是从镂空处飘出,燃的是沉香盘香。
    许黟脚步一顿,这香味极其熟悉,他前两日削了一拇指熏制入药,就是这个味儿。
    他往邢岳森方向看去,就见邢岳森对着他使了个眼色。
    “是黟哥儿来了?”里面,老太爷的声音响起。
    许黟没有耽搁,应声进去,对着邢老太爷行了一个晚辈礼:“邢阿翁。”
    他说完,对着旁边另外一个穿戴荣华富贵的老夫人道,“老太太安好。”
    前两日阿目过来,就透露了老太爷老太太想要见他,许黟今日过来,自然不是单纯来见邢岳森。
    老太太拿着眼看他,那眼神落到许黟戴着的赤狐围脖,不由多看几眼。
    邢老太爷与许黟聊着琐碎日常,像关心孙儿的模样关心了一番许黟,接着就问他识不识得陆厨娘。
    陆厨娘?
    许黟脑海里过了一遍,想到这人是谁了。
    那日在翠园见过济世堂的少东家,他就被鑫盛沅拉着去参加陆厨娘的席面。
    别的许黟忘得差不多了,就是那鱼羹至今念念不忘,还想再吃一回。
    “识得,有幸吃过陆厨娘的席面。”许黟笑笑说道。
    老太爷便道:“我请陆厨娘来家中做了一道菜,正好想着你今日过来,特意让她多做一些。”
    他拉着许黟起身,叫旁边的邢岳森跟上来。
    邢岳森看向比他还像孙儿的许黟,无法,只能是扶着旁边的太婆,一同去隔壁的屋子。
    隔壁屋子。
    婆子正提着个食盒进来,许黟颇有兴致地看向食盒。
    这婆子把食盒盖打开,就有一股热气飘出,紧随而来的,就是鲜浓的鱼香味儿。
    她端着出来盛食的青瓷钵,里面是陆厨娘做的鱼羹。
    婆子恭恭敬敬地说道:“老太爷,老太太,这鱼羹是用鲜活的鲤鱼,片成可透光的鱼片,先拿鸡、鸭、鹌子煨汤,需得煨八个时辰,再去渣,只留汤用,其佐料,陆娘子加入的是栗子、芋艿以及白冬瓜,煮熟后,再下鱼片。”
    这鱼片羹煮的时间也很有讲究,不可让鱼片卷边,还要它能熟,就只能用小火煨熟,对火候的把控极为重要。
    光是婆子说的步骤,这鱼羹好似简单。
    等舀出来装到青瓷碗端到众人面前,屋外进来一个婢女,她端着净手的水盆和帕子。
    许黟净手,要了块帕子擦手,闻着面前丝丝缕缕的香味,觉得这鱼羹没有婆子说的那么简单。
    跟他上回吃的鱼羹不同。
    兴许是季节的缘故,里面加的材料,相差很大。
    老太爷开口道:“黟哥儿,这鱼羹是陆厨娘的拿手菜,四季所用食材都不同,吃的就是那新鲜。”
    许黟侧身,便笑着说:“我还记得那回吃的亦是鱼羹,不过是在孟夏时节所食,与今日的鱼羹用的食材的确相差颇大,不知今个的味道会是如何。”
    邢岳森挑眉,问他是哪回吃的。
    许黟就跟他说是见到鑫盛沅那回,那日他还嫌弃陶清皓身上的香味太重,没想到这两个少年郎,如今能跟他走得那般亲近。
    邢岳森道:“早知道,那回也去了。”
    陆厨娘的手艺千金难求,她会做上档次的席面,亦会这种市井小食,用最是寻常的食材,做出令人回味无穷的美味来。
    能食得她做的吃食,亦是味蕾上的享受。
    尤其是,时下的人爱吃,也喜欢专研吃的,像邢家,府里就养着几个手艺不错的灶娘,只是跟陆厨娘比起来,还是差了一个档次。
    许黟才听着婆子在旁说着这鱼羹的吃法,先吃鱼片,再吃冬瓜,而后是芋艿和栗子。
    鱼片鲜甜滑嫩,丝毫尝不出鱼腥味,且也吃不出这汤加了什么其他的香料,竟然一点都没有盖住鱼肉本来的鲜,甜得好似加了蜜。
    再吃冬瓜,只在嘴里一抿便化开。冬瓜本身没啥味道,汤汁是什么味,它就沾了什么味。汤浓鲜,煨得刚刚好,这冬瓜就吸满了汤汁的精华,吃了一块还想再吃一块。
    不过许黟还是打算听婆子的话,先吃芋艿。
    芋艿口感粉糯,咬开外面,里面竟然是虾糜。许黟有些意外,他看这虾糜质感甜脆有弹性,在嘴里爆咬开后,齿间有回甘的香甜汁水。跟汤汁的浓鲜形成明显的差别,口感变得更加层次多变。
    而栗子味重,自带甜味,与汤汁融合后,甜味不仅没有变淡,反而更加香甜软糯。
    这时,陆厨娘进屋,笑盈盈地朝着邢老太爷和老太太欠身,轻笑道:“各位食得如何?”
    许黟闻言,抬头就看到了穿着一身普通衫裙的陆厨娘,她身段纤瘦,两条垂放在身侧的手臂,露出来的双手微微发红。十指处有茧子,看起来好似有些冻伤。
    邢老太爷满意道:“甚好,陆娘子的厨艺着实令人惊叹。”
    “多谢邢老太爷抬举,妾身不过是一灶娘,只会做这新巧哄人的吃食,要是邢老太爷吃得高兴,下回来找我,我再给邢老太爷做新的菜式。”陆厨娘口吻谦和,眼神却是自得的笑意。
    她当年在权贵人家当了十几年的灶娘,又得了恩典自立门户,见过的达官贵人不一定比邢老太爷少。
    再说了,这里是盐亭县,不比府城,再大的官也就县令,多的是商贾人家。这样的人家富贵,出手大方,还比权贵好伺候,她更喜欢接这样的大单子。
    陆厨娘心里想着,目光落到了旁边沉静的少年郎,从面貌上看还没及冠,就是略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她在得了邢老太爷的赏钱出来,问旁边的婆子可知道那少年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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