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娘子把新的冬衣做出来后, 阿旭他们就有新的衣裳穿了。
    之前做的衣裳,缝住的线拆开了继续穿,年头的时候还能穿到手腕、脚踝的位置, 现在倒是短了一截,两人像是葱苗似的拔高着长。
    何娘子还担心这新衣裳过不了一年半载,又不能穿了。
    “何娘子,你就不用操这个心了, 秋哥儿出远门两个月, 是不是要回来了?”许黟笑着给她斟茶,又端了盘糕点给她吃。
    何娘子点头道:“是该回来了, 走之前他就跟我说, 不会去太久的。而且他之前还应下你的差事, 说要替你去乡下收柴火灰,若是食言不回来,我先替你打他。”
    柴火灰, 便是草木灰。
    许黟这两年挖了不少药材, 遇到带种子的,便都收了起来。他想着冬季后,在庭院里开辟一片实验药田,试着能不能育出药苗来。
    他看着何娘子说要打余秋林的模样,忍俊不禁。
    两人没说多久,阿旭和阿锦穿着新衣裳出来见人。
    他们在许黟和何娘子面前转了转身, 得到一致好评,方六娘在旁边夸何娘子的针线活好, 说成衣店里卖的衣裳, 都比不上。
    何娘子捂脸笑道:“你莫要夸我了,倒叫我不好意思来, 对了,黟哥儿你也快去换上,若有哪里不合身的,我再给你改改。”
    “我就不了。”许黟脸皮薄,摇头拒绝了,“何娘子你做的,自当合身。”
    何娘子“诶”了声,催促他快去换。
    连方六娘也在笑着,喊许黟快去把新衣裳给换了。
    两人实在太热情了,许黟对上她们,毫无胜算。无法,只好拿上衣裳进了屋。
    何娘子给许黟做的衣裳,选了上好的墨绿色棉布,衬托得他清新俊逸,温润如玉。
    “好一个俊俏的小郎君。”何娘子眼里带着笑。
    方六娘点点头:“郎君穿上这衣裳,确实不凡,好生像哪家贵公子哥。”
    许黟:“……”
    他红了红耳朵,回去把新衣裳换下来。
    何娘子没有待多久,她还有其他事要忙,便说余秋林回来时,便遣他过来。
    ……
    许黟没闲多久,过了半日,云柏就来请人,说郭中攸有请。
    郭中攸休息半日便恢复精神气,兴致颇高的询问许黟,盐亭县可有哪些好去处。
    盐亭县哪里有趣,许黟便想到了翠园。
    翠园有个翠湖,里面养着不少肥美的鱼,一条就有几斤重。翠园里还有个莲花湖,不过已是深秋,湖里怕是没有莲花可以欣赏。
    “听闻金鹅山上,有座寺庙极其灵验,不知许大夫可去过那里?”郭中攸问道。
    许黟道:“我常去金鹅山寻药材,寺庙倒是少去,但也去过几回。”
    郭中攸问道:“去一趟如何?”
    许黟道:“好,郭大夫稍候,我去安排车辆。”
    许黟安排的是刘伯的牛车,他只带了阿旭,郭中攸带着云柏,一行人带着上山的工具,便出了门。
    路上,刘伯热情洋溢地讲着盐亭县的风土人情,小到吃食,大到哪些热门消息,无不一清二楚。
    郭中攸和云柏都听得滋滋有味,觉得这赶牛车的老丈人,果然不可貌相。
    “老丈人你与许大夫可熟悉?”郭中攸笑着问。
    刘伯一愣,撇眼去看许黟,见许黟面色自如,就笑呵呵道:“熟嘞,许大夫雇了我的牛车,每回出城上山,都坐的我车嘞。”
    “这山上有不少药材吧?”
    郭中攸想到他在庭院里看到的那些晾晒药材的架子。
    识药的百姓不多,但那些百姓也不傻,若是哪里有药材,都争着抢着去挖采。
    郭中攸年轻时,常进山挖过不少药材,后来年纪大了些,有回不小心摔了一跤,腿肿了半个月,便不像之前去得勤了。
    且遂宁府比盐亭县要热闹,郊外几座山都是有主之山。
    许黟道:“想要挖药材,要进深些的地方,那里百姓怕蛇虫和猛兽,不敢进去。”
    郭中攸有些意外:“你倒是不怕?”
    许黟笑笑:“带了辟蛇药和砍刀,若真遇到猛兽,跑了便是。”
    刘伯闻言,嘴角抽了抽。若不是亲眼见到许黟拖着一头野山猪,他怕是信了这话。
    一路聊着天,金鹅山很快便到了。
    金鹅寺就在半山腰上,有条通往半山腰的石台阶,是上山的信徒自主自发砌的。已有好些年,常年踩踏,一些石阶中间都凹了下去。
    郭中攸和云柏第一次来,山上风景不错,他们走走停停,许黟在旁边陪同着,见到有遗漏的药材,就将其挖了放到后面的竹筐里。
    云柏回头,恰好看到许黟拿着什么放到竹筐,疑惑问:“许大夫,你挖了什么?”
    “是青菀。”许黟把筐里的青菀拿给他瞧。
    云柏看到这长着紫色花朵,像是小菊花的植物叫做青菀,有些愣住。
    他学医时间不长,虽也跟着郭中攸识得不少药材药草,可好些不常见的药材还不认识。
    “这药材能治什么?为什么开着紫色花,取的是这名字?”云柏凑到鼻子嗅了嗅,一面问许黟。
    许黟说道:“这青菀一名,出自魏晋吴普撰写的《吴氏本草》,它也有另外的名字,叫紫菀。”
    “味苦,性温,归肺经。”这时,郭中攸走了过来,拿过这株青菀,对着云柏道,“这青菀可祛痰止咳,散寒润肺,你切莫记得,以后若是在路上瞧见了,可将它收了。”
    “学生知晓了。”云柏恭敬道。
    郭中攸把手里的青菀还给许黟,笑道:“我们赏景,你却在寻药材,令老夫惭愧啊。”
    许黟道:“在下只是习惯了。”
    郭中攸满意点头:“这习惯好,柏儿,你要多学学。”
    云柏低下头:“学生,知晓了。”
    许黟哑然失笑。
    金鹅寺不大,没什么好逛的,他们在上面点了一炷香,拜了拜,就无其他事可做。
    接下来的几日,郭中攸一直在许家与许黟论医道。
    郭中攸不愧是师承御医所学,他对中医的学识见地,比一般的民医更加深厚。且,这是许黟首次与这个时代的大夫论道,隔着时代,许黟在郭中攸身上,见识到了什么是医痴。
    哪怕历史长河里,并没有留下一个叫做“郭中攸”的医者。
    许黟在心里默默地想,只有真正地接触这个人,才能对他的学识、能力进行客观的判断。
    判断告诉许黟,郭中攸是个值得结交的大夫。
    于是,许黟便也将吴关山给叫上了。
    “我在盐亭里,也有一个相识的大夫,他实乃仁人志士,亦有悬壶济世之心,想来郭大夫见到他,会欢喜的。”许黟热情推荐。
    郭中攸是来见许黟的,许黟推荐的人,自然是见一见。
    很快,许黟就喊阿旭去请吴关山。
    吴关山听到是从遂宁府来的大夫,赶在医馆关门后,匆匆提着一壶酒,另两包切好的王家婆卤肉上门。
    “吴兄,就等你了。”
    许黟看着他来了,拉着他去到庭院。
    深秋的夜晚,风吹落枯叶,云薄月清,灯光烛火斜照在树影上,咕噜噜叫着的炉子烧着滚烫的汤水。
    秋的冷,与打边炉热滚滚四处飘散的热气,形成一方天地。
    吴关山看到一个长得面貌慈和的老丈人举着筷子,夹着一片肉蘸着葱碟吃,便知这人是谁。
    他上前行礼:“在下吴关山,见过郭大夫。”
    “吴大夫来了呀,别站着快坐下。”几日时间,郭中攸已然把许家当自己家了,他招待道,“今日食的边炉,味道甚好,你们也快尝尝。”
    吴关山愣然地看向许黟,只见许黟微微笑地对他摇了摇头。
    “郭大夫,能与你同坐而谈,是某之幸。”吴关山说罢,倒了酒先饮一杯。
    郭中攸摆手:“你们这些后生,就爱说客套话,我们都是大夫,没有高贵之分。再者,我是跑来找许黟论道的,你是许黟叫来的,想来也有几分能耐才是。”
    “……”吴关山没想到对方不按常理出牌。
    开场白结束,郭中攸直接问他师承的是谁,学医多少年,可识得多少药材,有没有去游历过?
    吴关山一一回答,郭中攸却摇了摇头:“你不行,你还是太规矩了。”
    “此……此话怎讲?”吴关山诧异问他。
    郭中攸道:“你学医后,一直规规矩矩守在医馆里,兴在医馆,败也在医馆,只能坐井观天,困在此处了。”
    吴关山神色恍惚,他从未想到此处。
    自他学医以来,遵循的便是师父的话,师父让他留下来打理医馆,他便留下来了。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离开盐亭县,去到别处,也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医馆。
    与郭中攸论道后,吴关山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困惑。
    但郭中攸有一点说对了,他便是太规矩了。
    即使被点出来,他依旧不敢去想,他离开盐亭县后,能去哪里。
    许黟知晓他的苦恼后,叹息道:“吴兄,人的志向不同,有人想当官,有人想成为富甲一方的商贾,而有的人只想过安稳日子。人与人本不同,你若是按郭大夫之言而改变主意,何尝不是在走他人为你选的路。”
    吴关山闻言,心中的迷茫清晰了一些。
    是啊,他何尝不是在为一件未发生的事,而黯然神伤。
    ……
    遂宁府。
    时隔两月,余秋林带出来的消食丸卖得差不多了。
    这日,他在城南临时租下的小院里,收到许黟寄给他的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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