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到齐,裴老夫人也来落座,诸夫人自然是有些惊讶,裴家老夫人深入简出、老夫人与儿媳不合,这?在城里贵人圈里不算什么秘密,又不知因为何事让老夫人改变了主意?
    然而夫人们没想到今天还有第二?次讶然,裴老夫人特?意介绍叶盏给?诸位认识:“这?是我一位小友。”又将她的来历姓名说?了一遍。
    诸夫人心中?又是一惊:这?明明就?是位平民女子,怎得能成为裴老夫人的小友?
    再?看裴夫人也甚为尊重叶盏,请她在自己手边坐下,还叫丫鬟特?意给?她换了更适合年轻小娘子们口味的花茶,便知裴夫人也极看重叶盏。
    夫人们心里惊讶归惊讶,面上还是若无其事坐下契阔寒暄。
    不过很快就?发觉叶盏虽然是民间女子,但言行举止大方端庄,并?不一味谄媚迎合官宦夫人,也不自亢自大,说?话言之有物,很有见地。
    这?些夫人们并?不是人人都出身名门,当中?有位右治狱厅推丞家的邢老夫人就?是小门户家的酱铺女儿,因此也对叶盏多些亲近之意,再?言谈几回,诸夫人便对叶盏打?消了偏见:原来还是位自强自立的。
    身世坎坷但自强不息,向?上昂扬一心开酒楼,又不刻意隐瞒身世,武将夫人们本?就?喜欢这?种斗志,所以?对叶盏也多了友善。
    过一会开始上菜。
    既有软乎乎的风味糍粑,还有川菜馆里的川味烧鱼,有楚地的豆米烧排骨,看着就?好吃。
    叶盏在心里暗暗感慨:裴夫人果然是治家一把好手,菜式兼具南北,不拘是甜咸还是软硬都满足,网罗了在座诸人的胃口。
    她也颇觉自在,跟夫人们坐在一起,听她们说?些市井上很少听闻的官场见闻,就?当来开拓视野。
    吃完饭裴夫人便请诸位移步去?花园赏玫瑰:“这?里靠近汴河,不知是不是地势暖和的缘故,我家徘徊花常是头茬初绽枝头,顺便去?看看花罢。”
    夫人们知道她是谦虚,明明裴府的徘徊花是京中?贵门都知道的一绝,说?是头茬其实是第一,只不过忌讳着大内所以?才含糊说?是头茬罢了。
    移步花园,果然徘徊花盛放,大半个墙头都挂满了徘徊藤蔓,又从?墙头倾泻掉落成低矮灌木,显然是精心牵引修剪过枝条。
    再?看花苞,玫粉、紫红花束绽放枝头,花型很小,不过核桃大小,但花形精巧,花瓣嫩得掐出水来,在微风里风姿绰约,简直又娇媚又野性。
    叶盏原先买过徘徊花做菜,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簇的玫瑰花,怪不得能以?美玉名字命名,玫瑰的野和娇的确是月季无法比拟的。
    趁着诸人赏花,裴夫人瞥了一眼?墙头那头,闲闲开口:“我听得多年前有桩灭门案甚为轰动,便是与花木有关。”
    “可不是?”夫人们的丈夫都是刑狱、断案相关,自然也知道许多大案要案,因此一说?就?知道,“当年真是蹊跷。”
    “说?是犯人养了一条蛇,驯化它藏身于安南国一种草木,卖进事主家,那蛇某天夜里爬出,将一家几口都咬死在睡梦中?。”
    几位夫人齐齐打?了个寒颤,柳氏环视一下诸人,开口:“听闻事主是当年审理犯人案件的判官。审案子结果不合乎犯人心意,对方出狱后才苦心谋划了这?桩案子。”
    “是啊,是啊,他流放南地,在那里结识了驯蛇人,才有后面的故事。”有位左军巡使夫人摸着胸膛,一脸心有余悸的模样。
    “那判官家里真是可怜,从?三岁稚儿到老母亲,都遭受了厄运。”左断刑家老夫人不住念叨佛号。
    “那么——”裴老夫人就?在这?时施施然开口,“不知诸位嫁了这?执掌刑狱的夫君,可有后悔害怕?”
    大理寺卿夫人、右治狱厅推丞老夫人、左断刑老夫人、左军巡使夫人几人交换下眼?神,虽然不明白老夫人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还是回答:“怕是怕,倒没有后悔过。”
    “老婆子我连怕都不怕。”
    “这?些罪大恶极之人,怕难道就?不抓了?”
    女眷们说?起这?遭事意见难得的一致,各个同仇敌忾。
    一墙之隔,裴昭听着夫人们的对话,站在风里心中?五味杂陈。
    怪不得母亲强令他休沐,又叫他在花墙这?侧等着。看到两位长?辈居然能和好的惊愕让裴昭破例告了假,不知她们意欲何为所以?才坐在这?里。却没想到能听到这?番话。
    裴昭自然是颇有共鸣的,他不再?提亲,不就?是怕拖累叶盏么?
    墙那头,他听见祖母咳嗽一声,又问叶盏:“二?姐儿,若是你,你待如何?”
    墙这?边,裴昭的手不自觉攥住了。
    他抬头想看,却只能看见雪白的花墙和头顶湛蓝天空,墙头有几枝徘徊花枝,在风里高高翘起枝条,袅袅飘展。
    因着不知道她会怎么回答,裴昭越发惴惴,只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砰乱跳。
    他努力竖起耳朵,捕捉着墙那头的回答,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祟,他怀疑自己当下连血液冲刷心脏的响动都能清晰可闻。
    叶盏思索了一回,认认真真答:“若是我家眷意欲行此,我不会怕,也不会后悔。”
    “怎么?”柳氏声音大了一点,似乎始料未及,“你胆子倒大。”
    “倒不是胆子大。”叶盏笑,“譬如我做菜,有时也会被烫伤、切到手,被菜里的青虫吓一跳。但若是有人叫我不做菜,那比杀了我还让我难受。”
    她有爱好,不会因为中?途的艰难因噎废食。
    “推己及人,自然也不希望对方舍弃自己的心中?所爱。”
    在场的夫人们纷纷点头,都觉这?话说?到了自己心坎里去?:
    “是啊,都说?巾帼不让须眉,咱们公门女眷也不是贪生怕死的。”
    “他们男人能出生入死惩治歹人,我们旁的不会,但就?算怕也不会拖后腿。”
    “就?是。”
    裴老夫人话里已经带了笑意:“好孩子,是个会体恤旁人的。就?是没眼?光的人太多,也不知是不是睁眼?瞎。”
    没眼?光的人指的是谁?诸人虽然惊讶,但觉得可能是叶盏开店时遇到的势利眼?之类,便也没当回事,就?是叶盏自己也这?么认为的。
    殊不知一墙之隔,“睁眼?瞎”的裴昭站在风里,脸上神色莫测。
    柳氏又笑:“若是诸位夫君说?觉得自个儿面对的匪人如虎口之厄,涉危履险,要与诸位和离,这?又怎么办?”
    “他敢?”有位夫人口快,“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就?是,我家那老货瞧不起谁呢?老婆子我怕那个?”
    “就?他高风亮节就?他要青史留名?一声不吭就?把家里人当拖累?”
    “说?不定他打?起来还没我厉害呢,还敢小瞧我是贪生怕死之徒?”
    你一言我一语将那假想中?的“夫君”批得一无是处。
    裴昭觉得后背起了一层汗。
    赏完花宴席还未散去?,裴昭觉得心中?憋闷,索性在院中?呆坐。
    原来两位长?辈联手做这?一场戏,想要让他意识到自己所行错误。
    听完那番话,裴昭才觉自己之前所想太过狭隘。
    他又有什么资格替别人先做抉择呢?
    这?在夫人们眼?里,就?是“瞧不起人”。
    也不知叶盏生不生气?
    他正悔恨,就?听小丫鬟通禀:“老夫人、夫人要见您。”
    裴昭猛地站起:“好。”今日就?是被训斥、被罚跪他都认同,绝无半点违抗。
    见了两位长?辈,她们脸上却很和煦,并?不提过去?之事,反而笑眯眯道:“今日宴席上见了叶盏那孩子甚为投缘。”
    “媳妇也喜欢得紧,又识大体又性情和煦。”
    她们称赞叶盏,裴昭唇角努力绷着装不在意,眼?睛的笑意却遮也遮不住,大抵喜欢一个人,听外人称赞她,你都会发自内心喜悦。
    正听着两位却话音一转:“所以?老身想将这?孩子收做干女儿。”
    “母亲说?的是,虽然年龄相距有点大,但我也想多这?么个小姑。”
    ?
    裴昭急得抬头,祖母认什么不好?居然要认叶盏做女儿?
    如果这?样的话厅,按照辈分?他岂不是要叫叶盏为姑姑?
    “不可!”脑子还没转过来,声音跑得比心快。
    “唔,你倒是说?说?,怎么不可?”裴老夫人优哉游哉开口。
    “年龄太小,二?姐的年纪太小。”裴昭飞速找到个理由。
    “你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妥。”老夫人喝了口茶,“那就?由你娘出面,认她做女儿,我便多个干孙女也好。”
    “不可!”
    “怎么不可了?”柳氏理直气壮,“她与你年岁差不多,我家又是累宦人家,认她做干女儿不算屈就?了她。”
    “到时她做生意有我家庇佑,待她出嫁时你母亲和我自会准备一份丰厚嫁妆,就?当她是自家女儿一般嫁出去?。两相宜。”老夫人一唱一和。
    裴昭不知道自己祖母和母亲何时变得如此默契了,居然在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他也顾不上想,急得只是阻拦:“不可,我先前去?她家提过亲。”
    “原来是为了这?个么?”老夫人倒一脸慈爱,“提过亲不算什么,往宓家提亲的人多了去?,我看宓家也不当回事,别说?提亲了,就?算定亲又如何,我记得二?姐还帮过先前与她订过亲的前婆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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