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高耸的皇城,最中心的紫禁城一片森严肃穆,阳光在琉璃瓦与雕梁画壁上流连,闪烁着耀目的光泽。
    西六宫,长乐宫,这是西六宫中距离乾清宫最近的宫殿,整座宫殿都属于在后宫中高居上位的妃嫔——二皇子的生母文妃。
    太阳过了正空,下午暑气更盛几分,长乐宫宽敞的大殿没有设多少隔断,南北通畅,一览无余,看不见多少富丽的装饰和陈设。
    一位看起来四十出头的女子坐在西边窗下的坐榻上,身前宽大的黑漆缠枝纹雕花矮案上摆了十几册书籍,案头供着清晨刚采下的半开不放的桂花,幽幽暗香在空气中浮动。
    她长着一张清淡的鹅蛋脸,细眉凤眼,肤白如瓷,乌黑的发髻高高挽起,没有戴任何珠宝首饰,只在发鬓上插了一枝淡蓝色的层层叠叠的菊花,眼角已经有了难以避免的细纹,却不减丝毫风采,反而更增岁月酿出的余韵。
    文妃娘娘每日最爱的消遣就是读书,宫人们知道娘娘喜欢清静,在她读书时都避在外面,只竖起一只耳朵等着一日不见得有一次的吩咐。
    除了那些爱向上钻营心比天高的,文妃娘娘的长乐宫是紫禁城中的宫人们最向往的地方,清静事少、不克扣月钱、不用怕被人为难磋磨,主子娘娘还心善好说话。
    要是换成东六宫的长禧宫的颖妃娘娘,每日都是一大堆排场,隔三岔五便发落宫人,轻则让嬷嬷或大太监打骂,重则送去慎刑司,就算给的赏钱多,也没几个人有那个胆子去攀高枝啊!
    能被称为姑姑的大宫女燕楼瞧了眼福州进贡上来的大座钟,见时间已经到下午三点也就是申时了,放轻脚步走到大殿西边。
    她先来到文妃侧前方,让娘娘看见自己,然后才开口说话,“娘娘,您已经看了一个多时辰书了,先松快松快吧。二皇子殿下新得了几盆极好的秋海棠,早上让人送进来,这会儿正摆在侧殿里,您要不要去看看?”
    文妃放下手中的书,却没有说话,燕楼忖度着意思,改口笑道,“那花娘娘回头再赏是一样的,娘娘要不要吃碗冰豆花布丁,据说是京中新流行起来的吃法,御膳房专门孝敬了几碗,都拿碎冰盖着呢。”
    文妃嗯了一声,不着急起来,先把手里的书合起来捋平书角,整整齐齐摞起来放好。
    燕楼见状轻笑,娘娘在闺中时就无比爱惜书籍,进宫二十多年了这些习惯依旧没变过。
    她作为自幼跟随文妃的贴身侍从,自然是识字的,在文妃的教导下甚至能写文作诗,看了看离文妃最近的那摞书籍,打趣道,“娘娘真是喜欢齐民书坊的书,连二皇子殿下孝敬的御书库的书都被比下去了。”
    “听说齐民书坊背后的人是辽州左布政使苏仪家的那位哥儿,真是可惜,差一点苏公子和娘娘就是婆媳了呢。”
    当初二皇子大婚,有意选苏仪长子为侧妃,然而真正下旨前,那位哥儿已经嫁出去了,还嫁给了一个商人之子,让二皇子心里非常不痛快。
    文妃淡淡摇头,“有什么可惜的,这是他的造化,是好事。”
    燕楼不再说什么,让小宫女把冰豆花布丁端上来,洁白细嫩的布丁盛在淡青色的水晶荷叶碗里,上面盖了浅浅一层糖桂花,点缀着水果雕出的花卉,打开盖子后一股白气浮起,看起来十分诱人。
    不等文妃拿起勺子,外面突然来了个太监,通传说二皇子殿下递牌子进宫来探望娘娘了。
    按流程来说,出宫开府的皇子进宫探望母妃,应该先递牌子进来,等母妃同意,再按时进宫。但二皇子显然跳过了“同意”这个步骤,牌子递进来时,人已经踏入宫门了。
    燕楼转头看见娘娘皱起眉头,暗叹了口气,“娘娘可要更衣见二皇子殿下?”
    “不必,让他快来快走。”
    燕楼快速摆了两下手,让外面的小宫女们管紧嘴巴,千万别把娘娘的话传出去。
    二皇子嘉泓漪踏入长乐宫正殿,宫人们已经全部退下了,嘉泓漪目光扫视一圈殿内,“母妃怎么不把我送的摆件都摆出来?哪有妃位娘娘的宫殿这么素的,父皇来了怕是都要嫌弃。”
    文妃吃了口豆花布丁,一言不发。
    嘉泓漪继续说,“我早上送的秋海棠母妃喜欢吗?要是喜欢,我再让庄子上的人多种一些,把长乐宫摆满才叫气派。”
    “母妃在宫里不方便,喜欢什么只管递话出来给儿子,让儿子给你弄。母妃有我这个儿子,还有贵为阁老的外祖父,在阖宫妃嫔里该排在首位,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文妃脸上淡淡的,“何必,什么都不缺。”
    嘉泓漪被噎了一下,缓了下气后直奔主题,“我这次进来,是和外祖父商量过的。”
    文妃面容小幅度扭曲了一下,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就恢复了正常。
    “大军马上就要出征了,三军主帅还未定下,太子那边的吴定山肯定回不来了,老三刚损了一个解檀光,还没缓过气,手里也没有得力的武将,我想为父皇分忧,效仿父皇当年的英姿率军出征。”
    文妃用淡漠的语气问,“你要当三军主帅?”
    嘉泓漪不甘道,“我知道我现在还够不到这个位置,但至少能作为监军出征。”
    他除了是监军,还是皇子,只要能随军出征,有的是办法让军队和将军们听自己的命令。
    “那你去请命吧。”
    嘉泓漪吸了口气,他直接请命有用的话,何必来找文妃呢!
    “太子虽然没了母亲,且出宫住在皇庄上,但他麾下的那个杜云瑟最近每日都进宫面圣,万一父皇被他说动把吴定山召回来就不好了。”
    “儿子想请母妃替我去父皇面前探探口风,如果能提一下监军的事就更好了。”嘉泓漪顿了顿后强调,“这也是外祖父的意思。”
    文妃垂首不语,嘉泓漪见状一股燥气直冲心头,忍不住来回走动地说道,“我真是不明白,我真是不明白,外祖父辛辛苦苦竭尽全力把母妃送到父皇身边,让母妃诞育皇子,成为尊贵万分的娘娘,母妃为什么总是这样,从不主动问问我们境况如何,连一点小忙都不愿意帮!”
    “母妃难道不知道我们是一体的吗?我和外祖父不好,母妃能过上好日子?”
    “我明明有活的母妃,却和亲娘早死的太子没什么两样!”
    啪嗒一声,文妃手里的小银勺没拿稳,掉进了荷叶水晶碗里,动静吓了嘉泓漪一跳。
    “母妃……”
    文妃一点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长得威武雄壮,气宇轩昂的亲生儿子。
    “我说过,不许在我面前对先皇后殿下和太子不敬。”
    嘉泓漪涨红了脸,不待他辩解,文妃继续淡淡说道。
    “入宫,不是我想来的,是他们硬送我进来的,儿子我生了,娘娘我当着,我不欠毕家什么。”
    “当年如果不是家里未嫁的适龄小姐只有我,你外祖父也挑不到我身上。”
    “母妃!”嘉泓漪气急败坏地想打断她。
    文妃却没有停下,“你已经是世间最尊贵的真龙之子,受万万人供养,为什么还要贪心……要贪心那个不属于你的皇位。”
    嘉泓漪虽有夺嫡之心,但还从未直白说出口过,被亲生母亲语气平淡地点破后,又是恐慌又是羞恼,手忙脚乱间宽大的袖子带过桌面,扫下一碗未动过的豆花布丁。
    漂亮的荷叶水晶碗碎成几片,里面的东西混在一起洒在地上,一片狼藉。
    器皿打破的声音吸引了宫人,燕楼姑姑在殿外轻声询问发生了什么。
    嘉泓漪心头颤动,当着母妃的面打碎器皿,往大了说,是不敬和不孝,他觉得地面烫脚起来,匆匆朝殿外走去,末了还不忘留下一句话。
    “母妃好好想想,真的要袖手旁观,看我还有外祖全家沦为败寇、潦倒丧命吗?!”
    “……”
    燕楼看着二皇子殿下匆匆离去的身影,好半天后才小心翼翼地走入殿中。
    文妃盯着只吃了几口的豆花布丁怔怔出神。
    “娘娘,这……”
    “我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收起来吧。”
    “还有,去乾清宫找温幸问一问陛下何时有空,我想请陛下赏二皇子送来的秋海棠。”
    文妃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心想那看了一半的书这几日都看不成了,下次拾起来继续看,还能有之前的意趣吗?
    燕楼知道刚才二皇子一定又气到娘娘了,小心翼翼地宽慰,“二皇子殿下年轻气盛,再过几年,他会明白娘娘的苦心的。”
    “他是个蠢货,除了那仅有的几位,谁不蠢呢?”文妃顿了顿后说,“不,这世上所有人,都是蠢货。”
    ……
    丙七和丙八成功制作出大型酒精蒸馏装置的喜讯,是和大军正式朝东北边境进发的消息一起传来的。
    元化帝在南城的天坛举行了盛大的祭天仪式,同时激励将领,鼓舞士气,誓众于军前后大军开拔出征。
    秋华年无缘亲见这盛大的仪式,但杜云瑟作为翰林随圣驾旁观了全程,回来给秋华年讲述。
    万众瞩目的三军统帅最后落在了一个快七十岁的老将军身上,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就连已经乞骸骨多年安心养老的老将军本人,被元化帝提溜出来时也呈一个目瞪口呆的状态。
    皇命不可违,身子骨还算硬朗的老将军坐着马车率军出征了,但所有人都知道,老将军只能起一个稳定军心的作用,真正打仗是指望不上的。
    除了任命三军统帅的圣旨,元化帝还亲自下了两道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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