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往事
    有一个人,叫沈穆之。
    沈穆之排行是老大,大家都称他大郎,他是姑苏旧家子弟,他的父亲沈南坡读书不成,一味钻研绘事,把家底败得差不多,索性去做了画师。
    他们离开家乡出外讨生活,母亲生病去世了,父子二人相依为命。
    二十多年前,豫章王礼聘沈南坡去王府,给王府里千娇百媚的美人儿画图造册。
    到了豫章王府,沈家父子过得很清闲,沈南坡的工作是画九个美人,凑成九美图,豫章王将九美图和九个美人一起献给当今皇上。
    美人可遇不可求,哪里一下子凑得出九个天香国色的人儿。
    沈家父子悠闲地住在王府迎宾馆,有美人送来,沈南坡才去画几笔真容图,沈穆之每日只在迎宾馆闲逛,偶尔兴致来了,跟着沈南坡一起去临摹几笔。
    沈南坡专注于艺事,他一点都没想过,藩王送美人给皇帝干吗,沈穆之年纪还小,正是无忧无虑的时候,他们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察觉。
    暮春时节,王府迎宾馆的西苑住进了一群道士,是天都宗的七星真仙,为首的青阳道人,已经被豫章王封为国师。
    他朝北苑的方向走去,一路之上,横七竖八到处躺着尸体,他想不明白发生了甚么事情,漫无目的地朝前走。
    走到天都宗道士们的宾舍时,地上鲜血已经凝结,发散出刺鼻的血腥气,沈穆之发现七星真仙中的四个道士倒在血泊中,他跌跌撞撞往园方向去,却发现太湖石下靠着一个人似乎还在动,是黄鹤道人,被魇住一样眼神发直,人也痴痴傻傻得,他用尽全身气力,把黄鹤拖进假山洞里,用力掐黄鹤的人中穴,黄鹤才悠悠醒来。
    他们不敢上岸,小船停在湖岸边好几日,沈穆之还盼望着沈南坡能找到这里。
    他们在路上曾经给一户人家做挑夫,相处几日后才知道他们是白鸢教的教众,因为豫章王已经败了,白鸢教教主仓促起事,这一家的家主觉得覆灭在即,决心脱教逃离,这家的小孩儿,还教沈穆之折了一个白鸢。
    沈穆之和黄鹤逃了很久,还是被官兵紧紧跟在后面追,黄鹤对山中比较熟悉,他看见山涧里有竹筏漂过,说:“只能跳下山涧,从水路逃脱了。”
    他爹压低着声音:“穆儿,你不要发出声音,不要动。”
    沈穆之回苏州,只需从官道上一直向南走,他见黄鹤恹恹的,近乡情更怯,便决定陪他上山,如果黄鹤留在山上结庐而居,他也能帮着搭把手。
    紧接着,一阵阵急促的脚步自远而近,刀戈声大作,在他们的宾舍旁边爆发出凄厉的哭声,沈穆之的睡意全消,他听出来其中一个女声,是北苑的侍女绛仙。
    一路上兵荒马乱的,常常风餐露宿、三餐不继,但终究是活了下来,黄鹤教了沈穆之一些吐纳养气之术。
    有一天,迎宾馆张灯结彩,沈穆之听侍女们说豫章王已经攻克了安庆,立了年号,分封了左右丞相,他听见后去告诉了沈南坡,他父亲正在画孔雀,闻言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与白鸢教的教众一家分别后,他们又赶了一天路,到了天都山脚,山脚下就看得出,被破坏得很严重。
    他们两个都吓得脚发软,互相搀扶着,悄悄摇着北苑匠的小船,天光大亮前从湖面逃出了迎宾馆。
    沈穆之每天看见天都宗的道人在玩耍,只有黄鹤道人在西苑假山石上打坐吐纳,对他父亲说天都宗只有一个黄鹤道人是真修。
    有一天下午,他们听到一群当地城里的老百姓说官兵把迎宾馆里的人都杀了,趁着豫章城还能进出,老百姓们举家出门避祸。
    沈穆之在衣橱里躲了很久,大约一个时辰后,迎宾馆又静了下来。
    黄鹤要回天都山,沈穆之准备回苏州老家,他们两个同路,便结伴而行。
    他大着胆子爬了出来,天色已经有点蒙蒙亮,爹爹不见踪影,应该是被闯入的那伙人抓走了。
    黄鹤讲了一些他在山上修道,跟师兄弟们练剑的事,回到天都山,他再也不离开了,沈穆之说他在苏州老家其实已经没甚么产业了,连老宅中的几间旧屋,也被他父亲卖了做盘缠,他这番回去,准备投奔他岳丈家,洞庭西山的万户庄黄家。
    沈穆之年岁还小,这几句话在脑海里转了转,转瞬间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沈穆之醒悟到,即使他们的身份现在不是乱党,也不可能阻挡官兵们杀良冒功。
    脚步声渐渐靠近他们这一所宾舍,外面传来猛烈的踢门声,他听见爹爹去应门了,人声杂沓,呼喊声此起彼伏,似乎有人进过屋子,但没有停留。
    沈穆之觉得他爹凶多吉少,于是决定跟在这群人后面,进出城门的场面很混乱,他们两个蓬头垢面,没有遇到盘查,就混出了城门。
    暮春的天,日长夜短,沈穆之白天玩累了,夜里睡得很安宁,迷迷糊糊中听到身畔窸窸窣窣的声音,心里想一定是他爹起夜,中老年人,睡不踏实。
    黄鹤告诉沈穆之,豫章王谋反事败,已经被朝廷捉拿了,他们必须马上逃出迎宾馆,他知道有一处湖面通向迎宾馆外面。
    他穿好衣服,把装有他们父子出门行走所需户牒文书路引的那个包袱背在身上,还放了几两散碎银子。
    不料在山上碰到了妖道青阳,又遇到了捉拿青阳的官兵,官兵不分青红皂白,瞧见他们与青阳说话,便认定他们是同伙,
    爹爹把他从被子里拖出来,开了大衣橱,把他塞了进去。
    黄鹤有一点轻功,叫沈穆之把身上的行李交给他,待会儿跳下山涧可以游得轻松点。
    黄鹤先往下跳,他在水里蹿了两下,抓住了竹筏,沈穆之跳进山涧,稍稍慢了一拍,竹筏已经朝前漂流了少许,离他三五步开外。
    沈穆之双手乱挥,喊着黄鹤,他最后一眼望见黄鹤又是眼神发直,痴痴傻傻的模样,知道坏了,一股水流激荡,把他卷走,他陷入了昏迷之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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