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梁氏兄妹,李氏拉着沈穆清的手,低声地笑道:“你看梁家三公子好不好?”
    沈穆清就想到梁季敏看梁幼惠那柔柔的眼神。
    的确是个温润君子……可当丈夫嘛……好象没有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啊!
    她有些回避这个问题,低低地笑着:“太太,我看您是走火入魔了,但凡见个未婚的都好……嗯,您还没有问过人家定没定亲呢?就急着把我往那边推……”
    李氏佯装生气的样子,笑着打了沈穆清的手一下:“你吃过几颗米,知道些什么?”
    沈穆清却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她敛了笑容,正色地道:“我也就想找个一心一意对我好的人。”
    李氏的笑容渐渐褪下,眉宇间袭上了一层淡愁:“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穆清点头:“人的一生这么长,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只想,在这一刻,在此时,他要一心一意的对我好。”
    李氏低下头去,喃喃地道:“……在这一刻,在此时,一心一意的对你好……”
    沈穆清轻轻地依偎在了李氏的肩头:“太太,您和老爷年轻的时候,也有过一心一意的时候吧……”
    李氏微震,侧过头去望着伏在自己肩头的女儿。
    睁着大大的眼睛,神色安祥地望着承尘。
    就像在凝望广袤无垠的天空一样。
    “傻孩子!”她不由悲从心起,轻轻地摸着那顺滑如丝的青丝,“这可是最难的……天下间最难的事……”
    * * * * * *
    第二天一大早,沈穆清去给李氏请安,却看见汪妈妈领了秋色居的人来给李氏梳头。
    秋色居是专门为人梳妆打扮的,一般富贵之家嫁女、或者是去参加什么宴会,都会请了秋色居的人来梳头。
    沈穆清甚是奇怪。
    汪妈妈若有所指地笑道:“太太说,等会要去拜访诚意伯曾菊的夫人听说她有些不舒服。”
    沈穆清思忖道:“他们家是不是也有成年的儿子或是子侄。”
    汪妈妈掩袖而笑,低声道:“曾家只有一个嫡子,今年十五岁。还有一个侄儿,今年十四岁……”
    沈穆清暗暗叹了一口气。
    到了掌灯时候,李氏满脸倦容地从曾家回来,沈穆清亲自服侍着她上了炕,端了温水。
    李氏接过女儿递来的茶盅,轻轻地呷了一口,疲惫的歪在了大迎枕上。
    沈穆清轻声地道:“太太,要不要先躺会,再传饭?”
    李氏歇了一口气,才道:“你吃了没有?”
    当然没有吃?可看李氏这副模样,沈穆清却不愿意她只顾着自己,忙笑道:“今天珠玑的娘、老子都来给我磕头。我让小厨房做了些糕点让他们带回去,自己也吃了些。”
    李氏点了点头:“他们来,都说了些什么?”
    “说谢谢太太的恩典。”沈穆清接过小丫鬟的热帕子给李氏擦脸,“因太太为百木家主持婚事,不好过来给太太磕头,等珠玑回了门,再来给太太请安。还给我做了两双鞋,四双袜子。”
    李氏让女儿给自己擦脸,道:“也难为她们了。”
    沈穆清将帕子递与一旁的小丫鬟,又帮李氏捏肩。
    李氏就遣了屋里的人,低声和沈穆清说了今天去曾家的情况:“……虽然是十五岁,却还一团孩子气,走到哪里,丫鬟仆妇花团锦簇地围着,曾夫人一刻也离不了,他行事也颇为幼稚……侄儿倒是有一副好相貌,可眉眼间却又不时冒出几分孤傲来,只怕不是个性子温和的……”很是失望的样子。
    沈穆清让李氏躺着给她按背:“这种事,也要讲缘份的……太太就别操心了,缘份到了,自然就来了。”
    李氏只是不语。
    屋子里静了下来,清晰地听到屋檐下有人小声嚷嚷。
    沈穆清皱了眉,正想下炕去看看,李氏已喊了橙香:“进来答话!”
    橙香满脸委屈地走了进来,屈膝给李氏行了礼,道:“陈姨娘娘家的弟媳妇要回去了,来给太太请辞。我见太太正和姑娘说着话,就让她等等,她就不耐烦……”
    李氏皱了皱眉:“她什么时候进的京?”
    橙香道:“说是陈大人任期到了,开春就要上京侯职了。陈姨娘的弟弟和弟媳先行一步,趁着这机会到京中来看看陈姨娘。昨天刚来,住在高升客栈。今天一早就来了,正巧太太出了门,陈姨娘就亲自把人接到恭园。”
    李氏面色如常,看不出是喜是怒。她整了整鬓角,淡淡地道:“让她进来吧!”
    橙香去撩了帘子,湘莲就陪着个年约二十出头的妇人走了进来。
    她穿着件葱绿底杏黄色柿蒂纹刻丝褙子,月白色杭绢挑线锦裙,脚下一双大红遍地金云头鞋,头上插着镶猫眼石的簪子,耳朵上坠着赤金灯笼坠子,抹额上镶着的碧玺有指甲大。沈穆清看着眼熟,好像都是陈姨娘的东西。
    那妇人抬头打量了李氏一眼,这才俯下身去给李氏磕了一个头:“奴家陈段氏,给太太磕头了。”
    湘莲也跟着给李氏请了安。
    “起来说话吧!”李氏客气地道,“橙香,给陈家奶奶端个小杌子来。”
    橙香应了一声,磨蹭了一下,才转身吩唤小丫鬟端了个小杌子来放在了落地罩旁。
    陈段氏就把小杌子挪到了李氏的炕前。
    湘莲大急,可陈段氏已在小杌上坐下了,笑道:“早就想来看看我们姑奶奶了,这又是船又是马的,不方便,拖到今天才来。”
    李氏微微地笑:“既然来了,就常来坐坐。”说着,就端了茶。
    陈段氏连连点头:“正是,正是。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到京都。没想到,京都这样的繁华,吃穿用度,和我们那里大不相同。难怪别人都说我们姑奶奶的命好……”
    湘莲就去拉陈段氏的衣襟。
    “你拉我做什?”陈段氏反手打开湘莲的手。
    橙香掩嘴而笑。
    湘莲面露尴尬。
    那陈段氏却毫无查觉继续笑道:“说起来,舍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长得可真是好。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答起话来有条有理的,比我们那里七、八岁的孩子都要有学识。以后一定和姑老爷一样,是个做大官的料子……”
    屋子里服侍的俱都脸色大变。湘莲更是大汗淋漓,又拉陈段氏的衣襟:“陈大奶奶,这天色不早,姨娘交待过,让你早点回去歇着的!”
    陈段氏一听,“哎呀”了一声,笑盈盈地站了起来,对李氏道:“看我这记性!明天我还要和大舍他舅舅去看房子,我们准备在京都找点事做……我先走了!太太也早点歇了吧!”
    李氏看也看没陈段氏一眼,端起茶盅轻轻地喝了一口。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陈段氏渐行渐远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你拉我做什么……我又没说错什么……”
    * * * * * *
    第二天,李氏又去了刑部右侍郎王全家。
    她回来后也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像连和沈穆清说说的兴致都没了。
    如此奔波了几日,李氏脸上的浮肿更厉害了。
    沈穆清大为不忍,道:“太太在家里歇歇吧,也不急在这一时。”
    李氏欲言又止。
    沈穆清见李氏神色间满是担忧,就像孩子似的蹭到她的身边去闹她:“太太,您这边给百木准备的怎样了?我那边可是什么都准备妥当了,就等百木来下茶定了。您也别成天净想着往外跑了,也要操点心了!”颇有些彩衣娱亲的意思。
    李氏爱怜地摸着女儿的头,犹豫良久,轻声地道:“你可知道我把珠玑婚事交给你来办的真正用意?”
    沈穆清点头。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她娇嗔道,“我知道您是想让我借着珠玑的事练练手,以后这些人情世故也懂点,家里的管事妈妈在我面前行事就有顾忌。是帮着我在家里立威呢!”
    “那你说说,你还知道些什么?”李氏望着她的目光渐渐变得幽远。
    沈穆清故作沉思的样子,片刻后侧头笑望着李氏道:“我还知道,珠玑能够嫁给百木,都是您给我的体面。”
    李氏目光有点冷:“还有呢?”
    沈穆清怔愣。
    李氏为什么要这样问?说实在的,她刚才说珠玑嫁百木是李氏给她的体面,那还是奉承之意……李氏不仅一反常态,毫不客气地把这功劳收在了自己的名下,还问她“还有什么”……
    她不由苦苦思索起来李氏这话的意思来。
    李氏也不理她,自顾自地喝着茶。
    半晌,她见女儿只是皱着眉头,却没有个答复,她不由地长长叹了一口气:“你以为,就凭着周秉那点小心思,哭我秋哥几声,我就会随了他的意,让他在我屋里挑人?”
    沈穆清惊愕地抬头。
    就看见李氏有些混沌眸子里闪过如刀锋般犀利的光芒。
    “穆清,你听好了。我只说一遍,听不听得进去,就看你的悟性了。”李氏的口气异常的严肃。
    这样的李氏,是沈穆清从来不曾见过的。
    她不由正襟危坐。
    “我们沈家,虽然不行那欺凌妇仆之事,但也不是那没有规矩随意妄为之家。你上下串通,众口一词把药王庙里发生的事瞒着我,我也就随你做个阿翁。谁知道,你有这谋略,却没有这胆识。”
    话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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