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作诗,也不会作画。”陈璟笑道,“我又不羡慕人家有名妓倒贴,学诗词做什么?”
    陈七便知他是取笑自己,瞪了他一眼。
    然后,他想了想,问陈璟:“‘倒贴’这词十分精准,出处在哪里?”
    这个年头的文化人,词句总喜欢问出处。陈璟想起上次说了句“宁治十男子,不治一妇人”也被问了。
    只是,他不知道陈七也会关心出处。
    估计陈七是着实喜欢“倒贴”二字,想学了去卖弄。
    在这些小事上,陈七还是蛮很可爱的。
    陈璟笑起来:“不记得了。”出处应该是元代的戏曲里?现在还没有出现呢。具体的,陈璟哪里记得清?他前世生活的时空,说话、书写又不讲究这些。
    “真没用。”陈七不满,“好不容易说了句体面话,还不知道出处在哪里,你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了,别指望还有什么大前途!”
    他说这些话,都是随口就来的,就像有人把脏话当做口头禅一样。要是认真计较,以为他有恶意,倒是真的冤枉了他。
    陈璟和他混了些日子,摸透了他的脾气,也不生气,只是笑笑,不轻不重的反唇相讥:“你个不学无术的,要知道出处何用?难不成去考学么?”
    陈七又瞪他。他虽然瞪陈璟,但是陈璟说他不学无术,他也不生气,反而觉得这孩子会还嘴了,不那么死气沉沉的,挺不错的。
    弟兄俩你一言我一语,陈七数落陈璟,陈璟或笑笑,或回击半句,就到了划船的小院子。
    这小院子叫循水亭,在水的正中心修建了一处孤独竹亭,便取得此名。
    循水亭的水池,并非陈璟以为的椭圆形池塘,而是长行,几乎环绕了半个南庄。
    池中种着稀稀疏疏的莲叶。这个时节,小荷刚露尖角,孤零零飘在碧波之上。池水清澈,阳光又明媚,洒在水面,映射着细碎金芒。
    入口处有几条小船,池中央也有三五条船再划。
    水浆划破湖面,掀起阵阵涟漪。那被阳光映照的涟漪漩涡中,波光粼粼,潋滟又温柔。
    陈七跳上了一只小船,喊陈璟:“快点啊,磨磨蹭蹭做什么?”
    陈璟叹息,这到底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如听戏。
    无奈陈七催得紧,他只得跟着上了。
    上了船,陈七就不安分,对划桨的小厮道:“水浆给我,我来划!”
    “......七少爷,还是小的划,别累着您。”小厮谄媚笑道,实则心里害怕陈七不会划,反而打翻了船。
    这池塘看着浅浅的,其实很深的。
    池塘是和外面的玉苑河相连,并不是死水,而是河水。四月中旬的河水,上面可能有点温,水底下是非常冰的,要是掉下去,非要冻出病不可。只是冻出病,还是小事,要是淹死了,就麻烦大了。
    三四月份掉到河里,最容易淹死人。因为水面温和,水底却冷得刺骨,热冷不均,小腿就会抽筋,人就失去了挣扎的机会,爬都爬不上来。
    小厮怕陈七胡闹,掉下来就起不来。到时候,陈七出事,这小厮也不用活了。
    “哪里这些废话!”陈七不高兴,上前去抢小厮的双桨,“少爷我喜欢受累!”
    那小厮不知怎么办,看了眼陈璟,希望陈璟帮忙劝说。
    陈璟坐在一旁,只是笑着,不说话。
    反正他会水,船翻了也没事。
    那小厮饶不过,只得把双桨交给了陈七。
    陈七第一次划桨,一开始不知要领,把船划得在湖中心打了好几个圈。后来小厮教他,他慢慢掌握了,小船居然被他划得前进了。
    “你学东西,还是蛮快的嘛。”陈璟看着陈七划船,道。
    “......你才知道啊!”陈七没好气,心里却有点得意。
    “厉害。”陈璟漫不经心赞了一句。
    陈七倒被他赞的有点不好意思,这次没有再反击。
    他划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超过了前面的船。
    而他们前面的船,是陈十和陈十一兄弟俩。
    看清超过他们的船,乃是在家里耀武扬威的陈末人在划,而陈璟像个主子般坐着,这对兄弟俩惊讶得下巴都掉了。
    “七哥不知怎的,被央及给蛊惑了!”陈十很不甘心。
    从前陈七总是带着陈十和陈十一,自然就少不了他们俩的好处。大房有钱,而且大老爷最疼陈七,陈七是陈氏子弟中最富裕的。跟着陈七,他从手指缝里露一点,都够陈十和陈十一这对兄弟吃喝的。
    况且家里的下人都巴结陈七。跟着陈七,陈十和陈十一也能狐假虎威。
    陈十和陈十一刚满十四岁,心智未熟。他们的父亲陈四老爷因为挪动公帐上的钱而被罚,不准参加祭祀,在家族没有地位,撺掇孩子们去巴结陈七。所以,这两个孩子根本不能分辨他们做得事是对还是错,只知道他们巴结了陈七,才有好日子过。
    谁阻拦了他们的道儿,就是敌人。
    现在,陈七不带他们俩,只是带着陈璟,陈璟自然就成了这俩兄弟的仇敌。
    “......要去查查。”陈十一大人般的口吻,“陈央及定然在背后使坏。他们七弯巷那么穷,他巴结七哥,肯定是从七哥身上讹钱!”
    他说得义愤填膺,完全忘了自己巴结七哥也是这个目的。
    十四岁的孩子,对事情的判断是非常狭隘的。
    “嗯!”另一个十四岁的陈十就完全认同了弟弟的话。
    兄弟俩看着陈七和陈璟远去的船,恨得咬牙切齿。
    两人交头接耳,想着怎么整整陈璟。
    ***
    循水亭有两处停船处。
    陈七把船划到了西头停船处,就不需要再划回去。
    划船的确没什么趣儿,划了一趟,陈七烦了,拉陈璟上岸,去濯莲阁,听素商姑娘弹琴。
    陈璟跟着他去了。
    听了一会儿,陈七又嫌弃人家姑娘弹得不如惜文的,难以入耳,又要走。
    跟着这个多动症青少年,陈璟觉得自己的多动症也要发作了。最终,他着实忍不住,道:“我要回去听戏了!你自己玩。”
    他不管陈七,自己往回走。
    虽然是第一回来南庄,陈璟的方位感很好,逛了一圈也知道从往东南角走能回去。
    陈七还指望陈璟迷路,回头来求自己。结果,他见陈璟已经找到了回去的路,只得跟上了,道:“我也去听戏。南庄常来,也蛮无趣的。”
    正院那边,戏已经开场多时。
    陈二把事情交给了身边的管事,自己陪着沈长玉等人坐。
    来的客人,大都是陈二的朋友,年纪偏大,平均在二十六七岁,个个都是成家立业的。陈璟和陈七在他们跟前,跟孩子差不多,也不好往前凑。
    陈璟寻了个角落,就坐下来,陈七挨着他坐。
    戏台上,演得是杂剧。
    有些滑稽的表演,大家看得兴致盎然,陈璟却觉得乏味。他目光往私下里转了一转,就见门口进来两个人。
    是两个男子。
    一个身量高大,偏胖,穿着玄色紫金团直裰,瞧上去威武得很;另一个,中等身量,消瘦得厉害,而且穿戴比较奇怪。
    那个瘦小的男子,头上厚厚的裘帽。
    “冬天才戴这种裘帽。”
    四月的天气,大家都换了单直裰,那瘦小男子不仅带着裘帽,还穿着夹直裰。
    现在正上午,天气晴朗,有点温热。头戴裘帽、身穿夹直裰的来客,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不少人指指点点。
    大家都看得出来,那人是生病了。
    陈璟推陈七:“那是谁?”
    陈七比较喜欢杂剧里的滑稽戏,正看得高兴。陈璟推他,他不耐烦看过去,然后道:“贺家那兄弟俩。”
    “二哥的朋友?”陈璟又问。
    贺家?
    上次去三叔那里,好似听到下人说“贺家二老爷”,难道就是那个贺家?
    陈七错愕回眸,看了眼陈璟:“你怎么回事,三姑姑家的表兄,你都不识得了吗?虽说平常见面少,逢年过节却是有来往的......”
    七弯巷,没有姑姑。
    陈璟的父亲是独子,没有兄弟姊妹。
    三姑姑,是指旌忠巷的。
    伯祖父有六个儿子,还有三个女儿。
    别说嫁出去的姑姑,就是旌忠巷那些叔伯婶娘堂兄弟,陈璟也分不清楚。
    “他......”陈璟指了那个头戴裘帽的表兄,问陈七,“他怎么了?”
    “生病。”陈七道,然后扭头去看戏了,对贺家表兄没什么好感,语气里也满是厌恶,懒得多说。陈璟问了,陈七就简单说了一句,然后不多提。
    “不是生病,是撞了邪。”陈璟身后,突然有人道。
    陈璟回头,见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子,穿着宝蓝色直裰,面皮白皙粉润,看着粉团团的,是五房的八堂弟陈珑,字玄上。
    陈八陈珑是五房的长子,父母比较疼他,生活也幸福,所以他像正常的十五岁男孩子一样,活泼好动,又热心善良。
    “玄上。”陈璟称呼他,“中了什么邪?”
    陈八却看了眼陈七。
    他怕陈七不喜欢他多嘴。
    而陈七没什么反应,一直在看戏,正被台上的表演逗得哈哈笑。
    陈八这才压低了声音,和陈璟说了起来贺家那位生病表兄的往事来。
    陈八刚开口,说:“央及哥哥不记得他,他是三姑姑家的二表兄,叫贺振,字水曲,这几年不怎么来咱们家了。他那个中邪啊......”
    “什么中邪!”陈七突然回头,打断了陈八的话,“他那是遭了报应,没有人伦的东西,他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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