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医术高超的大夫,哪怕是没有见过的药方,拿到手里看几眼,立马就能判断它的价值和功效。唐老大夫今年六十岁,精瘦矍铄,腿脚很稳,没有半分老态。
    他应该很重养生。
    看到陈璟的“补阳还五汤”,唐老立马两眼放光,难掩眼底的激动。他一眼就看得出这药方的作用。
    唐老医术高超,超前一千年的东西,他能接受,这是他的见识卓越。
    陈璟的方子,大胆,但是精准,正中了这位老先生的脾气。
    他连连赞叹:“天才,天才!八两生黄芪,补中益气,先救脾虚微弱,再升清阳,气机顺畅。气乃血之帅,气虚则血瘀。这方子,对症下药,定有奇效!”
    唐老先生是整个两浙路杏林界的泰山北斗。他发话,其他人不敢有半句质疑。反正有唐老先生盯着,就算治死了,也不会牵连到他们的。
    然后,他又看第二张。
    看着看着,浓眉深蹙,而后就明白了陈璟的狡猾,这是障眼法。唐老先生笑了笑,不再看了,把方子重新交回到杨之舟手里,道:“杨老爷,按方抓药吧。” 杨之舟就把方子,递给了下人,让他们去抓药。
    梢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唐老先生一直在看陈璟,对他颇为好奇。
    陈璟冲他颔首微笑,目光里带了几分感激。
    唐老先生把陈璟的感激看在眼里,心道:“这个年轻人知晓是我帮他说了话,倒是个通透的孩子,不狂妄。”
    老先生是医学世家,从小被誉为天才,性格乖张孤僻,年轻时不可一世。越是这样的脾气,反而越看不惯轻狂的后生,只喜欢沉稳谦和的人。
    而陈璟,正中了唐老先生的喜好。
    满屋子人,唐老先生也没机会和陈璟说话。
    很快,药抓了回来。
    “等会儿再熬药。”陈璟道,“我要先配制一味药。等这药先用了,病家醒了,再服用补阳还五汤。”
    “家父什么时候醒?”杨岱舟的儿子听说老爷子快要醒了,不由大喜,连忙问。
    陈璟道:“先用了药再说。”
    然后,他要求杨家给他一个僻静的屋子,炮制药材等工具。
    他这个要求一提出来,杨家众人不明白用意,在场的几位大夫却是一清二楚:这是要配制秘药! 有秘药的家族,在杏林界至少有点名气。
    “是哪个陈家?”何大夫悄悄问身边的吴大夫。直到陈家要配制秘药,他们才惊觉,自己根本不知道陈璟是何来历。
    听说他是从望县来的。
    整个两浙路的杏林界,望县的名医,只有一位姓倪的,没有姓陈的。
    陈氏?
    明州倒有位陈氏,医术不错,最擅长儿科,被杏林界推崇。陈璟不是明州人,所以他的出身,有点扑朔迷离。
    “不知道。”吴大夫也悄声回答,“也许唐老认识他。”
    吴大夫现在也开始怀疑陈璟背后是个大家族,甚至和唐老先生认识。否则,唐老先生那样替他做主,是为什么?
    何大夫听了,连连点头。
    这两位大夫,医术和医德修为都差唐老大夫一大截,所以他们思虑问题,皆是利来利往。
    “唐老先生,这位小官人,是哪户陈家?”吴大夫鼓起勇气,往前挪了几步,偷偷问唐老大夫。
    唐老大夫历经世事,这些人的心思,他一清二楚。
    人老了,有时候玩心大起,比孩子还要顽皮。唐老先生知道他们误会了陈璟,以为陈璟大有来头,故而童心大作,就顺着吴大夫的话,咳了咳,有点责怪道:“你居然不知晓陈氏?”
    吴大夫心下微凉。
    原来真的有来头啊!
    “我说呢,要不然杨家怎么会单独去请他?”吴大夫心想,“方才我拿到他药方的时候,可说了什么重话不曾?”
    他仔细回想了下自己的言行,貌似还好,没有得罪陈小官人,这才缓缓舒了口气。
    不过,身在杏林,自然要有见识。
    陈氏什么来历,吴大夫不知晓。他这么一问,又被唐老先生一反驳,顿时将自己没见识暴露无疑,心里后悔不迭,不该问的。
    但是吴大夫聪敏,随机应变的功力不弱。此刻,他也没有装懂,谦卑讨教:“晚生无知,还望唐老赐教。”
    “不好说啊......”唐老先生故作神秘,声音更低了,看了眼杨之舟,已有所指。
    吴大夫心里就翻江倒海。杨之舟什么身份,他们都是知道的。和杨之舟有关的,那就更加不得了。
    他怔怔后退了几步。
    唐老先生在心里大笑:这回,误会要大了,他们定然以为陈央及是一方神圣,对他的身世只怕要猜测好些时日呢。
    此刻,唐老先生很开心,可能他是对陈璟那个方子有期盼,觉得有七八成的把握可以解了杨岱舟这病,从此治疗中风,又多了一条路。
    这么多么大的进步啊!
    他最开心的,莫过于看到医学有进展和突破。
    这比什么都让他喜悦。
    他是个医痴!
    所以,他此刻的心情非常好,就和吴大夫开了这么个小玩笑。
    陈璟去配药,过了一刻钟还没有回来。满屋子的人都有点不耐烦,私下里低语,嘈嘈切切的。
    大家都在小事说话,吴大夫和何大夫也在悄声议论。
    “......那个补阳还五汤,怕是要动血啊。”何大夫低声对吴大夫道,“头疼,是不是脑子里淤血?再用那药一动血,人就活不成了。”
    何大夫性格温和,名气远不及唐老先生。但是他的医术,也是可圈可点的。陈璟那个药方,他看了,也能看出很多的药性。
    只是,他没有唐老先生那么大胆。那么重的黄芪,他是无法接受的。何大夫治病,保守稳妥。
    他那个,那个方子要补气动血,病家又头疼。再一动血,只怕会要了命。
    “悄声!”吴大夫连忙阻止他说下去,“那位陈小官人,大有来头,咱们别胡说!”
    “什么来头?”何大夫也问。
    吴大夫又摇摇头。
    两人窃窃私语,心思却全然不同。吴大夫在想,那个陈央及到底是谁,能不能结交他?
    何大夫则想,那方子太过于险峻了,会不会一剂药下去,杨老爷的命就要葬送了?唐老虽说狂妄,医术却高超,他怎么会信任那个孩子?那孩子的药方,到底有什么被唐老看中的?
    龚至离和另一位张大夫,也在小声说话。
    大夫们说得,都是医药和病情;而杨家的家属们,则只关心他们的父亲或者祖父还能不能醒,什么时候醒等等。
    又过了一刻钟,陈璟还是没有回来。
    大家都等得不耐烦了。
    “到底配什么药啊?”杨家有人嘀咕。
    “不知啊。”
    半个时辰之后,陈璟终于回来,手里用个托盘,托了两粒药丸。他身后,跟着明风,提了个食盒。
    “这半天,就弄了两粒小药丸。”杨家众人在心里想,有点不满。
    “......是什么药丸?”几位大夫则想。
    陈璟把药丸搁在茶几上,对杨之舟道:“老先生,劳烦家人端碗温水来,把这药丸掰下半颗,用水化开,点在病家的舌头上,等他慢慢服下。切记要慢慢点,不要浪费,这药非常贵重的。”
    光那些天然的牛黄,这么一颗安宫牛黄丸,也要治黄金百两。
    除非是中风、脑膜炎、脑出血这种危急要命的病,其他病真的没必要浪费用这么昂贵的药。
    杨之舟点点头,吩咐人去办。
    一旁的唐老先生,目光又开始放光了。
    从明风拿牛黄进来开始,他就在想牛黄的用处。此刻,药丸就摆在他面前,他定要瞧瞧。
    于是,他上前,对陈璟和杨之舟道:“老朽看看这药?”
    “好啊。”陈璟让他看。
    唐老先生拿在手里,嗅了嗅,又瞧了半晌,恨不能亲自尝一点。
    “这是何药,有何用处?”唐老先生问陈璟。
    “安宫牛黄丸。”陈璟回答,“治疗昏迷的。”
    他没有仔细说。
    他从来不敢小瞧任何一位大夫。特别是这位唐老先生,目光如炬。要是毫无保留告诉他,也许他会钻研出配方的。
    医术能传承,自然要有所依仗。
    陈璟后世带过来的知识,就是他的依仗。有些普通的,可以相互学习,但是治疗中风等,就算高端的,需要保护知识产权,虽然他也是盗用。
    “安宫牛黄丸。”唐老先生笑了笑。
    他知道陈璟在胡扯。
    但是陈璟不肯多说,老先生也没有再问。
    明风很快端了温水来,把半颗药丸化开,融在水里,又吩咐小厮拿出去,点在杨岱舟的舌尖。
    接下来,又是等待。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杨岱舟就醒了。
    唐老先生知道,那药丸的作用非常显著。他又看了眼方才明风提进来的食盒,那肯定是陈璟配药留下来的药渣。
    从药渣里,可能推测出配方,唐老先生有这个本事。
    他的目光,很快从那个食盒上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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