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璟拿到这笔钱的时候,先有感叹。十二万两,他的药铺有了着落!
    回望县,选个好日子,找两个懂药、懂医术的郎中在柜上,寻几个伙计,买间店铺,药庐就能开起来。
    他的愿望,算是实现了一小步。
    只是,这笔钱,来路有点......
    是杨之舟设局,让两浙路的官员误会陈璟,以为陈璟是京里某位大人物,他们才纷纷下礼巴结陈璟。
    但陈璟就是两浙路的人,迟早要拆穿。
    到时候,这后果还是杨之舟背。
    “老爷子......”陈璟语气微敛,慢慢开口,斟酌着怎么说才好。他应该道谢的,而不是分析各种后果,因为他一开始就看出了这个局,没有反对,还帮忙完成。
    他若是担心有什么后果,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除了感谢,其他的话,陈璟来说都不合适。
    所以,他斟酌再三。
    “无需多言!”杨之舟猜到陈璟要说什么,摆了摆手道,“一共七十五户送了礼,包括皇商和大小官员。我算了算,这次收到的礼,大约是十八万两。有七十五户,均衡一番,每户不过二千四百两,根本不算重礼,不用忐忑。 这些东西,被我那些侄儿侄孙们私吞了些。你也别怪,给足了他们好处,等于封了他们的口,让他们不敢多说你的坏话。若是不给,他们眼红,会无中生有的。”
    “无妨的。”陈璟道,“这原先也不是我的。”
    “现在就是你的了!”杨之舟笑了笑,道,“你也莫要担心我。我回乡,没有大摆仪仗,没有大兴土木,这是我的节俭,官家知道了,定然心里念我的好。不过收了几千两的礼,告到官家面前也无用。”
    陈璟想起来,杨之舟说他的儿子在皇帝跟前的红人。
    杨之舟之前也有势力在京里。
    他这次辞官,官家觉得他知进退,越发器重他的学生和儿子,这是对他的奖励。杨之舟在京里,不算人走茶凉。
    他有这个底气,才敢设局。况且,这真的是个小局,无伤大雅。京里的人听到了,只怕会觉得好笑,而不是气愤他受贿。
    “......这次的东西,可没有一样进过我杨家的门,没有一副帖子上写了我的名字,哪怕去告,也是无中生有。”杨之舟继续道,“你也莫怕! 那些人将来知晓他们误会了你,也不敢找你的麻烦。做官就是这样,有时候就是赌,赌对了就飞黄腾达,错了就忍气吞声。输不起的人可做不长久!
    你别看这两年两浙路的赋税重,做官的可没少捞。苦的不过是平头百姓,当官的照样锦衣玉食。二千多两银子,不过是他们手指缝里漏下的,一顿酒宴的销。他们不敢确定你的身份,下礼也怕太重了得不偿失。
    你看,大家都是留了后手的。若是确定了你的身份,这次收到的,就不是十几万两,而是几百万两了。哪怕将来知晓你不是什么大人物,他们也不会太失望。送礼的人中,有几个政绩不错,算个人才,无奈京里无人,升迁无路。
    我会给京里写信,提提那几个政绩较佳的,也算给他们一个交代。你放心吧,这次的事,不会有意外,更不会有人记恨你,找你的麻烦。”
    那么多官员都来行贿,不可能每个人都有机会得到青睐,他们自己都心知肚明。
    所以,有人得到了机会,也给其他人一个信号:既然有人成功了,说明这钱得值。这次运气不好,没有轮到我,下次我还有机会。
    那么,他们的目的也达到了。
    “多谢您,老爷子,这次您真是帮了我的大忙!”陈璟感激道。
    他真是没话可说了。
    他要说的,杨之舟全部想到,而且都说完了。
    官场杨之舟更熟悉,他懂得轻重。既然他说没事,陈璟确定应该没事。
    杨之舟是个很缜密的人。
    “不必。”杨之舟笑道,“你救了我三哥,这是对我的恩情,我说过要回报的。原本,这钱应该我和杨家出的。只是,我这次南下,总共也没带几万两银子,又在望县买了个宅子,又是一路上的费,所剩无几。
    杨家这些年沾了我的风光,有钱。但是你看他们,生活奢侈淫逸,每日开销颇大,钱如流水。让他们拿出钱,最多给七八万两,多了他们一时没有现钱,二来也未必愿意。
    三哥和三嫂从前供我念书,倾尽家财。如今他们的儿孙享点福,也是应该的,故而我没开这个口。”
    “我明白的。”陈璟道。
    杨之舟说得很客气。
    其实,这十几万两的礼金,也是杨之舟的钱。
    这是他的声望换来的。
    换个人,哪怕做局再仔细,也没有这个震慑力。震慑力不够,那些精明的官员们才不会拿钱。
    说到底,是在消费杨之舟。
    而杨之舟,还说得这么谦虚。
    “老爷子,我陈央及是个知道好歹的人,这次的事,您不说我也看的明白。您说给我听,是将我当作交心朋友。我记您的恩情。”陈璟慎重道。
    “什么话!”杨之舟笑道,“说了这是给你的诊金,不算恩情。要不然,你救我三哥的恩,我就报不了。我这么一把年纪,若是欠下人情债,这辈子以后可能来不及还了。还是不要欠债的好。”
    陈璟笑笑,没有再客套。
    他把杨之舟给他的银票收了起来。
    临回望县前一天,陈璟再次去给杨岱舟请脉。
    这些日子,杨岱舟仍是静养,家里诸事不管,都交给他的儿孙。他的气色,已经好转好多。
    对陈璟,杨岱舟赞不绝口。
    “这回啊,是你救了我的命。要是死了倒也无碍,就怕中风瘫痪,活不成死不了,才遭罪呢。”杨岱舟笑呵呵的。
    这老爷子没什么禁忌,死啊活的,他都不离口。
    “爹,您别这样说。”杨昀在一旁道,“您且长命百岁呢。”
    “可不,遇着了陈神医,可不就是长命百岁嘛!”杨岱舟笑道。
    满屋子人都笑了。
    陈璟跟着笑了笑。
    杨岱舟的脑出血中风已经基本稳固,一两年内不会复发。陈璟叮嘱他,平日里要注意饮食,早晚要多走走动动,不要饮酒,最好少吃肉。
    杨岱舟一一答应。
    杨之舟坐在一旁,没怎么开口。
    陈璟诊脉完,杨岱舟才问杨之舟:“不在这里住?”
    “不了。”杨之舟笑道,“家里人来客往的,不清净。再说,这次回来,除了看您,也是祭拜父母。您已经大好,我还是回望县去吧。”
    杨之舟从记事起,就跟着父母去了望县,儿时也是在望县度过的。
    那大概是他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光阴了。
    后来他父亲去世,家道骤落,寄居在杨岱舟家里,始终没有归属感。哪怕他父母埋在明州,他仍觉得望县才是家乡。
    杨岱舟家里富贵华丽,儿孙满堂,杨之舟算是报了当年教养之恩,对明州无牵无挂,所以不愿意多住。
    “也好。”杨岱舟最清楚弟弟的心思,不强求他。
    第二天卯时,陈璟和杨之舟就起来了,收拾妥当准备回程。
    到了卯正,去厅用了早膳。
    大家作辞,说了一会儿话。
    杨之舟叮嘱孩子们好好照顾杨岱舟,其他的没有多提。
    杨家众人道是。
    杨少泽走到陈璟跟前,将一个长匣子交给他,笑道:“央及兄,这有几把折扇,兄弟偶然所得,小玩物,不成敬意,送与你顽。”
    “多谢了。”陈璟大方接了。
    他没有带小厮,所以杨之舟的小厮明风替他拿了,送到马车上。
    到了辰初,陈璟和杨之舟登上马车,离开明州。
    杨家的人送他们到城门口才回去。
    杨之舟的马车,是辆青头油布马车,还不如杨家的马车宽敞。
    “......算错了。”走了半个时辰,陈璟就腰酸背痛的,想到自己判断失策,叹了口气。
    “什么算错了?”杨之舟问他。
    陈璟道:“上次还想,定要跟着老爷子您回去,您的马车肯定豪华平稳。没想到啊,您就这么个破车,我骨头都散架了。”
    杨之舟大笑。
    自然少不得又笑骂陈璟无用。
    “要不,猜枚?”杨之舟问他。
    猜枚可以转移马车奔波的枯燥。
    “好吧。”陈璟道。
    “猜单双还是猜数?”杨之舟问。
    “猜数吧。”陈璟道。猜单双有什么好玩的,不是单就是双,纯粹瞎蒙。
    杨之舟笑了笑,从身后拿出棋盒,放在面前。
    他让陈璟先猜。
    陈璟对猜枚没什么心得,就是乱碰。
    所以,猜了五回,全部猜错。
    然后轮到了杨之舟。
    “是个三七之数......”陈璟抓了第一把,让杨之舟猜。杨之舟想了想,就道。
    陈璟摊开手掌一看,果然是十粒。
    “一五之数。”第二把,杨之舟又猜。
    陈璟摊开手掌,数了数,果然六粒。
    陈璟觉得不对劲,到了第三回,他多抓些,一口气抓了十四粒。
    “放下吧,这回不好猜。”杨之舟笑着道。
    陈璟哈哈笑:“你黔驴技穷了吧?”
    杨之舟也笑了笑。
    他看着陈璟放下的那些棋子,心想:是个九五之数......
    他们猜枚,有时候也带着几分算命的意味,所以知道的人,都不会抓十四粒。十四粒有很多说法,可万一有人挑事,非说是九五之数呢?
    到时候也解释不清,反而大逆不道。
    陈璟似乎不懂这个。
    杨之舟笑笑,把那些棋子搅合到其他棋子里,只当没看见,自己抓了一把,给陈璟猜。
    毫无意外,陈璟又猜错了,他根本不会猜,完全是瞎蒙。瞎蒙也蒙不对,他今天运气不太好。
    一路上,杨之舟把陈璟虐了个遍。杨之舟是高手,几乎能猜对八成。而陈璟,一成也不到,这一成的胜算,也全部都是蒙的。
    “这里头,真的有规律吗?”陈璟挠头,问杨之舟,“我一直以为,是瞎碰的。”
    杨之舟哈哈笑,道:“原来你不会!”
    他不肯把技巧告诉陈璟,非要陈璟求他不可。
    陈璟求了,他还是不肯教。
    一老一小插科打诨,嬉笑怒骂,很快就到了望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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