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璟侄儿的病,很快就好了起来。
    等找到了病因,确定没有任何无法解释的隐情,陈璟和王檀、李八郎、李氏商量之后,决定把侄儿生病的情形,告诉了他自己。再把生病的原因,也说给他听。
    陈文恭听了,也觉得胆寒,问陈璟:“二叔,原来那天您就是去找我了么?”
    “是啊。”陈璟道。
    陈文恭沉默了一瞬。
    李氏对他道:“往后,可不能再喝酒了。这次不知给你二叔添了多少麻烦。”
    “嗯,以后不喝酒了。”陈文恭道。
    “这可是当着王先生、你二叔、你舅舅和你娘保证的,不能撒谎。”李氏道,“若是做不到,就是食言。”
    “不敢食言。”陈文恭慎重道。
    当着大家的面,陈文恭没有说什么。但是私下里,他找到了陈璟,对陈璟表达了他的感激之情。
    “二叔,你和我娘,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陈文恭道,“老师和八舅舅对我也好。但是二叔最好。”
    陈璟哈哈笑,摸了摸他的头。小孩子说大人的话,是非常有趣的。
    陈文恭没事,陈璟就回了药铺,继续制药。
    到了铺子里,他问朱鹤:“我族兄来拿钱了吗?”
    “还没有,东家。”朱鹤道。
    陈璟想到,陈末人当时跟他说,若是家里同意,就昨天来取钱;若是不同意,就是今天。昨天没来,那么大伯应该是不舍得陈七出远门。
    陈七是大伯最疼爱的孩子。远远超过了对陈二的疼爱。
    这大概是陈二不喜陈七的开端。
    父母偏心,对孩子的伤害很大,大到远远超过父母自己的估计。而且这种伤害。很难弥补。
    陈璟见识过很多这样的事。
    想了想,陈璟觉得这是陈七的家事。自己不好多管,就不再多想,进了后厢房制药。到了晌午的时候,陈七终于来了。
    “大伯不同意你去岐山书院?”陈璟开门见山问他。
    “怎么,你害怕他们找你的麻烦,不肯给我钱?”陈七一肚子气,冲着陈璟就阴阳怪气说道。
    陈璟笑了笑,道:“我答应你的。岂会反悔?再者,这是我与你之前的约定,这药铺原本就有你的份,不管谁来找事,都应该明白这个道理。”陈七顿了顿,终于露出了笑容。
    他拍了拍陈璟的肩膀,道:“这几天,我第一次听到句舒心的话。央及,哥哥记得你这份情。”
    “可算了吧,你什么时候能还我的情啊?”陈璟道。“自身难保,以后说不定麻烦的事更多。我不承你的情。给你钱,只是提前预支分红。这是生意,跟人情无关。”
    陈七气得踢了陈璟一脚。
    陈璟又问他:“家里不同意,你打算怎么走啊?”
    “直接走。”陈七道,“我都和黄兰卿、孙世一约好了,管家里同意不同意。我姨娘倒是很高兴的样子......”
    他口中的“我姨娘”,就是他的生母苏氏。
    陈璟的大嫂说过,苏氏是个挺有远见的女人。她盼着陈七能上进,好好以读书为己任,将来能取得功名。
    “他们?”陈璟却问道。“大伯和二哥都不同意?”陈璟以为,陈二会同意呢。
    陈七默然良久。然后点点头。
    陈二也不同意陈七去,一开始陈七有点困惑。心想既然撕破了脸,老二应该想早点赶走他这个眼中钉才好,免得在他跟前看着心烦。
    等陈七一走,陈二就可以获得父亲的器重,怎么会不愿意陈七去读书呢?
    后来转念一想,陈二已经三十多,他要管理陈氏家族,是没有机会再去读书的,也不可能更进一步。
    旌忠巷只是小县城的三流门第,等于是个小乡绅。别说什么大势力,就是县令,也能随意掌控旌忠巷的死活。
    陈七出去念书,万一真的有了出息;或者没有什么出息,却认识了厉害的同窗,将来他的同窗做官,陈七也是水涨船高,到时候也有了点关系,就能超越陈二。
    基于这个念头,陈二反对陈七去读书。
    想明白之后,陈七就非走不可了。别说只是父亲和老二不同意,哪怕是家里给他上了锁,他也要翻墙走。
    陈七倒也不是想报复陈二,只是实在心灰意冷,不想待在家里。
    “不提了。”陈七简而概之,“把钱给我,我回去了。”
    陈璟就把早已准备好的一百五十两银票,给了陈七。
    “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啊?”陈璟问他。
    陈七说不用,就离开了药铺。
    但是到了第二天,他又派了自己的小厮,过来告诉陈璟:“七少爷说,他是六月初八卯初乘船离开,在西南码头。如果央及少爷能起得来,可以去送他。”
    “好,我定然去相送。”陈璟道。
    小厮就回去复命。
    到了初七夜里,下起了大雨。卯初之前,陈璟就起来了。外头一片漆黑,推开窗棂,满屋子泥土的清香,混合着不远处的香,凉爽宜人。
    雨已经停了。
    陈璟更衣梳洗,就让自己家的小厮提灯,跟着他去了西南码头,送陈七和黄兰卿。
    西南码头,热闹非凡。
    黄家多财,早已顾好了大船,八个船夫,十来个护院小厮,还有两个丫鬟,一路上服侍黄兰卿。
    黄兰卿的父兄,甚至他母亲和家里的姊妹,也全部来到了码头,送黄兰卿远行。黄家的火把,将码头照得灯火通明。
    相对于黄兰卿这边的热闹,陈七就显得寂寥。
    他背着一个青灰色的包袱,穿了件青色夏布直裰,站在一旁。目光不时朝城里这边望去。在他心里,大概也希望有个人可以送他。
    他是偷偷从三叔的院子旁边翻出来的,家里没人知道。所以不会有人来相送。当初他父亲和陈二不同意他去岐山书院念书,陈七没有反抗。
    陈七乖乖答应了。绝不去念书,稳定了军心。所以,他偷偷跑了,家里没有半点防备,一点消息也不知道。
    而后,陈七听到了马车声,还有人喊七哥。
    火把昏黄的光,照在陈七脸上。竟有几分朦胧的喜色。他看到陈璟,这一刻是非常开心的。
    只是,他仍是嘴硬,对陈璟道:“你还真的来送我?多得闲啊?”
    陈璟笑了笑,递了个小包袱给他。
    陈七不要:“我有个包袱,没手拿你这个!”
    “拿着!”陈璟塞到了他手里,“就是些糕点,你路上吃,吃完了就扔掉,不费事。”
    陈七只得接了。
    接在手里。总感觉不是糕点,而是个小匣子。
    当然,也有糕点装在小匣子里面的。
    陈七也不好当面拆开。道:“费心了。”
    陈璟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道:“去了书院性子忍耐些,可别惹事。兰卿性格稳重,处世比你圆通,听听他的不会错......”…
    “知道了,真是啰嗦。”陈七嘴上不耐烦,心里却有几分感动。
    陈璟又和黄兰卿作辞,说了几句祝福的话。
    而后,黄兰卿和陈七登船。船头点了四盏大灯笼。借着幽淡灯笼的光。船沿着江面缓缓而行。
    黄兰卿的母亲哭了。
    陈璟站在后面,渐渐看不清船上人的脸。隐约看到黄兰卿和陈七都立在船头。目光依依不舍望着码头。
    最后,那条大船淹没在漆黑的黎明中。
    等看不见码头的时候。陈七和黄兰卿回了船舱。
    这条大船,有七八个船舱,陈七和黄兰卿并不住在一起。今天早起,黄兰卿也乏了,和陈七说了两句话就去睡觉。
    陈七也想补个觉。躺下之后,心里怅然,似堵了什么在心口。这种感觉非常糟糕,大概是从未离家的愁绪,和对未来的担忧吧?
    他无所事事,就打开了陈璟送给他的小包袱。
    果然是个小匣子。
    雕红漆的匣子,用镀金做了锁,看上去金灿灿的。打开匣子,并没有什么糕点,而是一排十个五两的银锭子。
    这是五十两现银。
    现银下面,还有几把折扇。
    陈七打开来瞧,全是名家字画的折扇,千金难求。这种东西,拿去送先生或者有名望的学子师兄,比银子还要好用。
    陈七愣在那里。
    陡然间,他眼睛就湿了,一时间感概万千。
    这个时候,陈七就想,他也算不错,总算有个兄弟对他是真心实意的。于是,他舍不得人里,除了他父亲、苏姨娘,又添了一个陈璟。
    河水悠悠,不停向西南流去。除了水浆划破水波的声音,船舱里安静极了。黄兰卿去睡觉,其他人就不敢出声。
    陈七躺着,怎么也睡不着。
    心里却好似一瞬间明白了更多的事。一念之间,万事澄澈。想到从前的荒废,竟有几分惋惜。
    “此番求学,定要走好这条路。”陈七想。
    因为,没有其他退路了。回到旌忠巷,估计将来分家了,他什么也得不到。陈二只要稍微有点心机,就可以把旌忠巷的公产,变成他母亲的陪嫁,那样就完全不需要分给陈七了。
    太太的陪嫁,自然是留给太太的孩子们,连陈家族里都无法做主。律法很保护女人的陪嫁,不能被夫家占有。
    所以,父亲百年之后,陈七不会得到任何的东西。
    他只有前行这条路。
    “当年,旌忠巷的祖业,都是祖父一个人赚下来的。”陈七对自己道,“以后,我也要如此了。”
    这么想着,倒也坦然。随着船身的摇晃,他渐渐进入了睡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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