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阿拜的意思,王五明白。
    无非是清廷如今对吴三桂的忌惮远超夔东这支明室孤军,而不管是顺军还是明军,都跟吴三桂有血海深仇!
    一片石之战、勒死永历帝,是吴三桂永远也洗不去的污点!
    尤其后者,更是迫使吴三桂起兵之初使用的“兴明讨虏”口号成为天下人眼中的大笑话,最后不得不自立为帝,国号“大周”。
    坚守在夔东地区抗清的忠贞营则是集“顺明两仇”于一身,因此在清廷眼中若忠贞营肯降,将来吴三桂若反,这支与吴三桂有深仇大恨的降军必是吴三桂的死敌。
    “顺治十八年,先帝特发诏书招降刘体纯、郝摇旗,诏书明文特开一面,赦一切过往之罪,予以功名之径。果能悔罪投诚,真心向化,优加升赏。”
    为了彰显诚意,仅隔一个月,顺治就再次专程下发同一精神的谕旨。
    为何单独给忠贞营连下两道劝降诏书,还不是因为忠贞营跟吴三桂永远尿不到一个壶里么!
    塔阿拜说由此可见顺治没死那会,清廷就已开始布局对付吴三桂了。
    过了一月顺治便驾崩,但其劝降精神却被清廷严格执行。
    虽然顺治的两道诏书都被明益国公郝摇旗阻回,以此表明绝不降清的态度,但还是引发了之后夔东明军各部的投降潮。
    投降清廷的明军果然未被清廷追究,均得以妥善安置,降将也均被封赏高官厚爵。
    一应正如顺治诏书所言“真心向化,优加升赏。”
    所以只要王五肯降,哪怕他杀了几十个真满洲,也根本不必担心清廷会秋后算账。
    因为,清廷还想利用他们对抗可能会造反的吴三桂!
    “昔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韩信受胯下之辱然终得志成,今将军未尝不可学他们委屈求全,再造明室!”
    塔阿拜这个包衣奴不仅有见识,还难得有赌徒精神,眼前这明将刚刚下令斩了包括马尔杜在内的一众满洲大兵,甚至还要将他削去手脚,但他还是鼓起勇气劝降起来。
    正应了富贵险中求的道理。
    真能把这明将劝降,他塔阿拜可就大大荣光了,重返京师不在话下。
    又见这明将听的认真,当下趁热打铁。
    “平西若反,平南、靖南必随之,南方数省立时反正,三藩兵锋向北,饮马长江...
    届时朝廷若要御敌,必重用将军这等与平西有血海深仇之人,待将军领了诏命独领一军于江北某处时便可倒戈一击,或接引三藩过江,或北向以争天下...
    勿惜身,宁进死;勿退生,拼死决战,剜中原之腹心,断东南之漕运,何愁明室不能复兴!”
    塔阿拜越说越兴奋,大有指点江山之势,听得王五也是诧异连连,忍不住说了句:“你这包衣奴倒是可惜了,不该做这小小拜唐阿,当为督抚才是。”
    “不敢,不敢,小人这等见识哪敢自比督抚。”
    塔阿拜讪笑一声。
    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心中有数的,刚才所言听着诱人,实是引诱明将随他降清的夸大之辞,又岂真有那指点江山的本事。
    “将军放心,只要您肯随小人归大清,小人便写信给叔父,请他老人家帮将军活动一个要职。”
    这话塔阿拜倒不是诓骗王五,实是他叔父曹尔玉真能办到。
    那江宁织造又称“江宁织造部院”,地位于两江地区仅次于两江总督,且更得皇帝信重,更身兼内务府大臣一职。
    如此显赫原因无它,纯家奴耳!
    顺治以来,内务府包衣出身的官员多任要职,其中不乏总督、巡抚。
    如此重要人物替一个降将活动个不错的位置,自是小事一桩。
    “要职?”
    王五冷笑一声,“你为何不说你那叔父能让王某同你一般成为鞑子包衣奴的!”
    这话让塔阿拜有些尴尬,旋即却是镇定道:“将军说笑了,以将军的本事委籍包衣实是屈材,但抬旗恩典倒是不难。”
    “抬旗?”
    王五越发觉得眼前这曹家包衣奴除了怕死外,没别的缺点了。
    塔阿拜谄笑一声:“将军若想抬旗入汉军,小人自有路子,但是将军千万不能降那李国英,也不能降那张长庚!”
    “为何?”
    王五的好奇心真的被勾上来了。
    塔阿拜解释说李国英、张长庚等人虽都是汉军旗人,也贵为总督封疆,但他们却没有奏请抬旗的权力,唯满洲将军、都统方可。
    所以王五最好的投降对象,就是西安满洲将军傅喀禅。
    “只要将军松口,小人愿为将军从中牵线!”
    塔阿拜的样子跟打包票似的。
    “只怕没这么容易吧?”
    王五微哼一声,这包衣奴给他描绘的未来场景实在太过诱人,但怎么看都有些不切实际。
    若人人向真满投降,人人便皆可抬旗,那这旗籍未免也太不值钱了些。
    塔阿拜也知自己包票打的有些过份了,赶紧解释道:“当然,将军仅以投诚是不能得抬旗恩典的,但将军若是为大清将那大贼刘体纯、李来亨剿了,则抬旗隆恩必下!”
    话音刚落,耳畔便传来刀柄掷地声。
    “你知我手中这把大刀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王五怒而起身将大刀朝那曹家包衣奴脖子一架,目中凶光闪烁:“专杀鞑子和尔等狗汉奸!”
    骇得塔阿拜“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小人确是真心为将军着想,唯今之计除了归清以待平西举兵,别无它途,将军三思,万请三思啊!”
    “且先留你一命!”
    王五将大刀收回,命这曹家包衣奴将所知道的清军部署一一说来,敢有半句隐瞒立时要他性命。
    塔阿拜无奈只得将自己知道的军情说了。
    除靖西将军、鳌拜之弟穆里玛将于开春组织对李来亨的围剿外,就是到时尽驱降军为先锋,另外是驻防西安的满洲副都统杜敏正率军参与对老木崆刘体纯的围剿。
    这三个情报归结起来就是明清决战开春后就会打响,王五若现在归降清军则必定被清军驱使攻打李来亨,及刘体纯真的没有死。
    沉思片刻,王五问塔阿拜:“杜敏部有多少人?”
    塔阿拜回道说有真满三个佐领及阿哈披甲人,约两千人左右。
    除这两千八旗兵外,又有叛将田横、万和部四五千人,也就是说现在围攻老木崆的清军总兵力达到了七千余。
    仍忠于刘体纯的兵马不详,但肯定没有清军兵力多。
    又问塔阿拜可知明军郝摇旗、袁宗第部在哪。
    答说不知,陕西提督王一正在组织绿营兵搜山剿穴,许是这两个明军大将带着残部躲进了山中。
    再问花场沟绿营情况,同侯三江所说一致,约五百人左右,指挥官是一个叫李聚清的绿营千总。
    想了想又问塔阿拜可知明定武皇帝的事,塔阿拜却怔在那说并不清楚此事。
    这让王五不由纳闷起来,总不可能这个定武皇帝是湖广绿营那边为了向清廷邀功瞎编出来的吧?
    当下不再想此事,救援老木崆是早已定下的事,王五不可能更改,因此当务之急是拿下花场沟,全军火速赶往老木崆。
    跪在那的塔阿拜见眼前明将在沉思,试探性的问道:“将军是想带人去老木崆救刘体纯?”
    王五未答。
    塔阿拜低声道:“若将军真是去老木崆,小人也不好劝阻,但可帮将军调走那花场沟的绿营兵。”
    “嗯?”
    王五不由再次看向这曹家包衣奴,问他如何调走花场沟的绿营。
    塔阿拜竟说那绿营千总李聚清也不是多有勇气之人,只要明军放他回去,他就说马屎湾遭到数千明军袭击,领催马尔杜和降将韩德望皆战死,如此一来只有五百人的李聚清肯定不敢留在花场沟。
    王五不禁狐疑:“你为何要帮本将?”
    塔阿拜苦笑一声:“小人只是想活下去,不出点力气,将军何以肯放我走。”
    王五没有轻信,他焉知这个曹家包衣奴回去之后是不是改变主意,将他这里的实情如实告知李聚清。
    一心想要活命的塔阿拜见状咬牙道:“将军若不信,可使人随我一起去!”
    这个提议让王五心动,他本就是假冒的清军连续诓了韩德望几个寨子,再使人扮作韩德望的溃兵随这包衣奴去花场沟,理论上是可以继续操作下去的。
    今日一战,明军伤亡了近四十人,而围攻老木崆的清军有六七千人,敌众我寡,王五是真的不能再让部下有损失了。
    念及于此,同意曹家包衣奴的提议,称只要他能吓走花场沟的绿营兵,则让他自归。
    “多谢将军!将军饶命之恩,小人没齿难忘,恩情下辈子都还不完!...”
    终是见到生还希望的塔阿拜激动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王五这边懒得与他多话,推门而出准备安排徐霖、侯三江等人随这包衣奴去诓李聚清。
    正要走时,屋内的塔阿拜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叫了一声:“将军!”
    王五转身看向这包衣奴:“何事!”
    塔阿拜有点难以启齿,在王五快要不耐烦时,终是弱弱的求了一句:“若有朝一日将军在这绝地难以支撑,生了降清之念,届时请一定找小人,莫便宜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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