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完全笼罩黄草坪,上万人居住的寨屋却是安静的可怕。
    山林中不断传来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不知是什么的鸟雀偶尔发出的“呱呱”声。
    冷,很冷。
    吹出的气出来那刻就变成白雾。
    一堆堆篝火在燃烧,却根本无法驱走空气中的寒意。
    严寒之下,广场上的人群仍就安静无比。
    无法入睡的大人们静静的坐着,孩子们则在爹娘的怀中进入梦乡。
    时而走过的巡逻兵总是能吸引人群的目光。
    每个人都知道,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在生与死间做出抉择。
    不是主动,而是被动去做。
    但没有人害怕,也没有人后悔。
    因为,他们早就做了选择。
    王五没有睡。
    燃着几根火把的议事厅内,袁宗第、郝摇旗也没有睡。
    两位老帅麾下的总兵们更是没有睡。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在有条不紊进行中。
    韩王朱璟溧、安东王朱盛蒗自亥时一直就在议事厅内。
    为了打发时间,二位王爷便在那下棋。
    下的不是围棋,而是象棋。
    将军吃車。
    屋内有张桌子上摆着台自鸣钟,每隔一定时间就发出“铛铛”两声,可从钟面指针准确判断现在的时间。
    此钟堪称绝技。
    说是西洋人利玛窦于万历年间传入江南,后江南有工匠向教士请教学习,从而大规模仿制并在国内销售。
    只国内仿制的自鸣钟不如西洋人小巧,有一尺余高。
    厅内这台自鸣钟是当年李过从崇祯宫中得到的,因感此物于行军征战十分重要便一直携带。
    李过死后这钟一直保留在忠贞营,辗转换过几位主人。
    现在主人是袁宗第。
    情况再危急,他也不会丢弃这口钟。
    老帅很清楚时间对于军队有多么重要!
    两位王爷水平棋鼓相当,倒也杀的难分难解,只厅内味道太过呛人,熏得两位王爷眼睛都要睁不开。
    却只能无奈苦笑一声继续落子。
    这么多年了,不习惯也得习惯。
    是烟味。
    老顺军出身的这帮明军将领基本个个抽烟,抽的还都是那种装烟填锅的烟袋,你一口我一口,转瞬间便把個议事厅弄得烟雾缭绕,跟个仙境似的。
    期间不断有人进出,神色都是严峻。
    随着时间的临近,屋内众人都下意识朝那自鸣钟看去。
    两位王爷的视线也从棋盘转向那自鸣钟。
    孤家寡人的安东王甚至都将包裹提在手中。
    “铛,铛,铛!”
    在众人的注视下,清脆的钟声终于响起。
    “时辰到!”
    钟声如军令,厅内所有人在同一时间“豁”的起身。
    “老郝去办事,请二位王爷多保重!”
    郝摇旗双手抱拳朝已经站起的韩王、安东王说了一句后,便腾腾推门而出。
    却在门口愣住。
    视线内,几名士兵抬着一付担架。
    担架上正是病重的洪部院。
    担架边上,却是手执长剑的监军太监潘应龙。
    没有任何言语,目光也只是短暂的交汇。
    彼此要做什么,不用说出来。
    所有人都准备好了。
    准备着冲向希望,也准备着走向死亡!
    “集合!”
    随着东南西北无数声音的响起,本安静无比的黄草坪顿如开水沸腾。
    丈夫在对妻子做着最后的叮嘱,父亲在抚摸熟睡中的孩子,年迈的母亲拉着即将出战的儿子眼中满是不舍
    将扛着大旗的小孩从屋顶上背下后,王五就在小孩倔犟的抗议声中将他强行送到了后营。
    等大人死光了,才轮到你们孩子上!
    本来人满为患的棚屋已经空无一人。
    夜空下,一支支准备出战的队伍早已在军官带领下走到各自的出发地点。
    王五没有去同两位老帅请示什么,也没有同刘亨交待什么。
    该部署的已经部署好,该交待的都已交待,现在,只需按计划去做便是。
    来到将要跟随自己再次出战的前营将士面前,王五看不清每一个人的脸,也没有做任何让人热血沸腾的动员,只沉声喝了一声:“披甲!”
    “披甲!”
    哨官同时向所部士卒传达了命令。
    不能说话的哑巴朱三向着手下挥了挥手中的红旗。
    “披甲!”
    一千名从各部精选出来的死士瞬间从地上直立而起,好似一只趴卧的猛虎突然跃起。
    王五也在披甲。
    是铁甲。
    手中所执亦不是长刀,而是大斧。
    身着铁甲的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劈,不断劈!
    为全军劈开一条生路,劈出个希望,劈出个天来!
    远处,一盏灯笼被人挂在了议事厅的屋顶上。
    这是行动的讯号。
    没有鼓声,也没有号声,有的只是明军上下一心的赴死决心。
    “出发!”
    手执大斧的王五依旧走在前面,但这回他并不是在队伍的最前沿。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哑巴朱三那哨全员披双甲的官兵。
    他们推着二十辆推车。
    推车上竖立的是紧箍在一起的一根根圆木,圆木上覆盖的则是一条条棉被。
    被子很沉,因为里面不仅裹满泥土,还一层层的用水浸透。
    最里面,则是顶着一块块挨牌。
    这就是王五对付清军火铳的土办法——土坦克。
    也许这种土坦克抵御不了子弹,抵御清军使用的鸟铳却是绰绰有余。
    只要能削弱防线内清军的火力攻击,王五就有信心将他们的防线撕裂!
    根本不敢出来与明军野战的湖广绿营此时大部尚在梦乡中,值守的士兵还是发现了黑压压向防线涌来的明军。
    尖利的锣声很快惊醒了睡梦中的清军。
    匆匆穿衣拿着武器出来的绿营兵,一边骂着该死的明军扰了他们的好梦,一边讥笑明军都是帮迂腐脑袋,明明攻不破他们的防线还要来送死,真不知怎么想的。
    跟他们一样投降大清做个顺民不好吗?
    “放!”
    随着军官的一声令下,无数枝火铳同时朝涌近防线的明军射去。
    震耳的铳声甚至在山谷间形成回音。
    也在清军防线内形成一道“烟阵”。
    惯性让绿营兵再次装填时都有些不经心,因为接下来明军肯定会跟先前一样丢下一地尸体狼狈后撤。
    可当他们将药子填好再次端起朝防线前探去时,却惊讶发现明军不仅没有撤退,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向防线涌了上来。
    冲在最前面的是十多辆推车。
    “放!”
    几乎是下意识的,绿营兵的火铳再次打响。
    两轮齐射后变成自由射击。
    铳声一直不绝,火铳打响后产生的浓烟也始终不散。
    然而明军也依旧没退。
    推车在向前进,士兵在向前进,一面血红大旗也在向前进!
    大旗下,一身铁甲的王五已将大斧高高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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