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三的荆州之夜,注定难眠,也注定没有人能够安眠。
    于汉人而言,这是发泄之夜,也是狂欢之夜。
    于旗人而言,却是他们这辈子经历的最漫长一夜,也是最恐惧、最痛苦的一夜。
    要说这城中有人间清醒者,王五肯定是其中之一。
    一切后果他都预料到,内心深处也觉满城发生的事情与他前世接受的三观不合,有点不人道。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做,一条阻止的军令都没有发出。
    荆州城的最高统帅犹如人间蒸发,奇迹般的消失。
    不是王五真的铁血无情,而是事实上他无法阻止满城发生的一切。
    杀戮的人群犹如破闸而出的洪水,不把血流到最后一滴是不会平息的。
    想要人为将这场杀戮生生遏制,只有杀戮对杀戮。
    王五不会下令营兵将刀对准涌入满城报复的百姓,所以,他只能保持沉默。
    不过在这刻起,荆州城再也没有平民。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老人还是孩子,都将成为长江北岸百里江山的誓死捍卫者。
    没有选择。
    所有人!
    要么活,要么死。
    这是坏事,也是好事
    界墙西侧的满城区域,点燃的火把如繁星,燃烧的衙署大火将有些区域映射得更同白昼。
    旗人有组织的抵抗结束了,杀戮却没有停止。
    到处是成群结队的汉人在搜捕漏网之鱼的旗人,同一片区域的住宅甚至被几拨人来回搜寻,以致于茅房都会被用长矛反复捅戳,目的是防止旗人潜藏于内。
    用挖地三尺来形容现在的满城,可能再形象不过。
    有的旗人为了活命便冒充汉人,甚至还同汉人一起去搜捕旗人,对同胞表现出的恨意比汉人还要过之。
    不少躲在不易发现地方的旗人,就是叫这些冒充汉人的旗人邻居给指出的。
    但当某位旗人发现将自己拼命往外拖的是个熟人时,立时愤怒的咒骂起来,结果那个冒充汉人的家伙立即被发现上当的汉人们乱刀砍死。
    这件事也给汉人提了醒,于是队伍开始自查。
    单纯通过长相无法准确判断谁是旗人,谁是汉人。
    口音可以。
    荆州满城的驻防八旗来自于燕京,这年头虽然还没有“京片子”的说法,但燕京与关外旗人的口音与湖广人的口音明显不同。
    经过排查,约百名冒充汉人的旗人被发现,等待这些人的自然是愤怒人群的刀枪棍矛。
    有包衣被查出来时竭尽哀求与讨饶,说自己是汉人,不是鞑子。
    也是被迫替鞑子干活,根本不是自愿什么的。
    结果没鸟用,还是被无情的人群剁成肉泥。
    因为在外城汉人眼里,这些鞑子的包衣阿哈比鞑子还要坏。
    哀嚎、哭泣与咒骂之声犹如一曲交响乐,在长江北岸的重镇上空不停的单曲循环。
    恐怖的氛围导致两个旗人在被发现的瞬间竟然停止心跳。
    活生生给吓死了!
    江面上,成群结队的江豚浮出水面,朝着荆州城方向扎下又浮起。
    镶白旗协领署内,右营统领赵进忠带兵将一群旗丁给围住。
    这群旗丁大多是老人、少年。
    年纪最大的可能都有七十岁,最小的也有十岁左右。
    人数不多,只六七十人。
    但面对向他们逼近的汉人营兵,这些满洲旗丁却没有一個退却,也没有一个胆怯。
    纵是知道他们没有活路,也无法战胜眼前的汉兵,这些老鞑子拉着小鞑子还是勇敢的拿起了武器。
    玛法护住孙子,孙子紧靠着玛法。
    营兵向前时,鞑子们不约而同的叫骂起来。
    “他们在鬼叫什么?”
    赵进忠不知道对面那些老少鞑子在骂什么,也不知这帮老少鞑子此时的内心是否恐惧,又或是后悔。
    只知道这些人都该死。
    世道已经变了。
    至少,荆州的天变了。
    既然变了天,那就当还天地一个清净。
    “杀!”
    冷笑一声后,赵进忠毫不留情的下令部下射杀这些老少鞑子。
    同情不应该用在屠夫身上,仁慈也同样不应该施舍给屠夫的后人。
    年老的鞑子过去双手沾满汉人的鲜血,年少的鞑子长大之后也会同他们的父辈一样屠杀汉人。
    只要他们还在中国的土地一天,只要他们还想骑在汉人头上做威作福,他们就必然会对汉人动刀。
    何况,这些人拿起了武器。
    敌人,更不能饶过。
    伴随铳声喊杀声,这股由老少鞑子组成的旗丁队伍在汉兵的疯狂扑杀中,一一倒在血泊之中。
    不甘之中又带了一丝解脱。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界门处。
    两三千名满州妇孺在营兵要求下排成队伍向城外的营房走去。
    队伍很长却安静无比,没有半点喧哗的声音,包括小孩子在内,所有人都在沉默。
    女人们脸上虽然都是惊恐也布满泪痕,但没有人试图逃跑,因为她们知道只要顺从就能活命。
    否则这些造反的汉人营兵没必要将她们带出满城,甚至还同那些造反的汉人百姓发生冲突。
    外城的街道,尤其是界门外的大街上,已经挤满密密麻麻的人群。
    都是围观鞑子的外城百姓。
    好多都是老人妇女和孩子。
    望着这些打来之后就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鞑子女人,围观的百姓眼中无一不是仇恨,以及说不上的高兴。
    鞑子,也有今天!
    如果不是两侧维持秩序的营兵镇着,人群定然会扑涌上来,对着这帮鞑子女子拳打脚踢。
    东方渐渐呈现鱼肚白,满城的交响乐声音也渐渐开始小了下去,等到一轮红日于东方天际跃起时,一切尘埃落定。
    荆州外城面向北方的安澜门,负责控制城门的徐敬忠带着一群士兵上了城墙,将插在城墙上的绿旗全部砍倒后,又同众人来到城门楼处,将一杆木制的长幡合力插在了门楼上。
    “山河奄有中华在,日月重开大明天!”
    十四个用鲜血写成的大字于长幡之上于朝阳映射下,红的如同一团火。
    十四个大字的背后是一个死字。
    荆州城的十几万军民向天下人宣布即日起,荆州不再是腥膻之城,而是忠义之城。
    哪怕全城皆殉,不改其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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