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不敢赌。
    吴三桂之所以将女儿嫁给他,并为荆州暗中提供军援,除想利用荆州转移清廷施加给他的压力外,也是因为吴三桂这人重情义。
    这个情义可能不是家国的情义,也不是民族大义,但对于个人而言这份情义真的就很重了。
    前世历史,王永康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是,成天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乞丐。
    家徒四壁说的就是这种人。
    然而吴三桂不仅承认了这個乞丐女婿,还为其买房置地并将女婿运作成了三品的厅官,不得不说在“念旧”这一块,中国历史上能做到如吴三桂这般的真就屈指可数。
    因此真相一旦暴露,王五不敢想象吴三桂会有多愤怒。
    真就是三大恨。
    一恨王五冒充王永康骗娶其女;
    二恨王五利用王永康这个身份骗其军援;
    三恨王五谋杀了其真正的女婿。
    “第三恨”尤为致命!
    要知道王永康才是吴三桂结义大哥兼救命恩人的独子,今恩人大哥的独子却被人杀害冒充,试问重情义念旧的吴三桂怎可能继续“认贼做婿”?
    一旦昆明撤走军援和军事顾问,明军在王五的指挥下短期是能继续和清军抗衡下去,但这个抗衡时间注定不会太久。
    没办法,后劲不足。
    战争,说一千道一万打的就是钱粮和人口。
    这两项目前都是王五的短板。
    他甚至连刚刚投降的俘虏还没来得及消化。
    因为,他没有时间。
    此次东进用于围点打援的12000人已然是他能动员的兵马极限了,真正能用于同清军搏杀的也仅一半,这一半中还有高大节指挥的2500多吴军。
    现在的王五就如一口气吃了二十个包子的饿鬼,急需时间消化。
    否则,就得胀死。
    武昌城,王五是绝计拿不下的。
    因为他压根没携带任何攻城设备,也压根没在武昌城墙做手脚。
    也不是不想动手脚,而是没法动。
    修建荆州满城可以在地基阶段暗留爆破口,武昌城墙早就修建完毕,暗中动手脚的工程量太大,根本不是短期能完成的。
    即便知道棺材爆破法,也得事先探明哪段城墙薄弱才行,否则炸了也白炸。
    前世太平军打南京时光是为了探明南京城墙薄弱点,就牺牲了数千人。
    王五哪有数千人可以用来试探。
    再者,当初他也没想过有朝一日武昌再次成为他关注的重点。
    而且这一次也压根不是真冲武昌去的。
    其战略中,武昌是留给老张的摇钱树,只有老张继续负责湖广军事,他才能源源不断的从老张那里获得利益。
    形成双赢的局面。
    清军对夔东用兵已近四年,再拖几年又有什么问题。
    真要不惜代价攻打武昌,也侥幸能够拿下,于明军而言其实也是弊大于利。
    因为王五根本没有足够的兵力同时用于布防长江南岸的武昌、长江北岸的荆州。
    即无法在长江两岸同时抵御清军两个方向的进攻。
    唯有将拳头紧紧攥在一处,才能不断打疼清军。
    否则,就必然顾头不顾尾,疲于奔命。
    其兵马实力也不足以支撑北上或东进,因此以荆州为中心,占领相邻一二府(市)并瓦解清廷构建数年的西山封锁圈,从而将根据地联成一块,利用清廷内部及外部种种矛盾拖延待变,才是王五唯一能崛起的希望。
    如此一来自是不能同老张闹翻,也绝不能让老张破坏他与昆明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蜜月期”。
    念及此处,不由无奈笑了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之强处恰是我之短处,若我没有猜错,张长庚是想踩在我的肩膀上往上爬。”
    “将军的意思是?”
    道长不是太明白。
    “鳌拜这个辅政大臣、杰书这个帽子王都搞不定的事,被他湖广总督搞定,你说总督大人是不是劳苦功高?”
    其实老张真敢扶董额和鳌拜唱对台戏的话,王五个人再降一回也没什么心理障碍。
    但是,抛开个人看法结合当下明军实际情况,再降一回肯定是不行的。
    对军心士气的打击太大,也会让明军的思想完全混乱。
    “山河奄有中华在,日月重开大明天”的长幡都打出去了,总统兵马大将军的名号自封了,满城也屠了,清军也败了,怎么降?
    好比前世打牌三条a抓在手中,牌桌上都是明牌,结果三条a直接甩在桌上说弃牌,这还怎么玩?
    老张的条件没法答应。
    王五的底线是可以同对方合作一同对付燕京的“伪大清”,但不接受也不承认“新大清”,更不会放弃反清复明的旗帜。
    站在老张的角度也能理解其为何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还不是因为王五太能打,所以想让王五在同一面大清旗帜下替他冲锋陷阵。
    不然,把他张长庚卖了也顶不住燕京的重拳出击。
    将关系条再进一步捋顺的话,拉王五加入新大清其实也是拉吴三桂加入新大清。
    真到了那一天,恐怕老张第一个就带人进宫逼迫董额禅位了。
    王五心里清楚,一直以来老张最看好的造反人选是他老丈人吴三桂,而不是他这个女婿。
    但又怕老张拿王永康说事,逼他向武昌称臣服首。
    心里,着实有点乱。
    浮尘子却道:“其实大可不必担心张长庚拿王永康要挟将军。”
    王五“噢”了一声,洗耳恭听道:“道长有何高见?”
    浮尘子拂尘一甩,微微一笑:“高见倒是没有,就是将军须得将生米煮成熟饭。”
    “生米煮成熟饭?”
    王五怔住,也不明白浮尘子指的是哪方面。
    道长朝江上游斜斜一指:“贫道意将军得及早和郡主圆房,所谓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有了夫妻之实,也有了夫妻之名,贫道就不信他吴三桂还能把闺女要回去不成?”
    王五摇了摇头,不认为吴三桂会哑巴吃黄莲捏着鼻子认了这事。
    “将军当局者迷,”
    道长却是另一番见解。
    指吴三桂嫁女于所谓“旧情”只占两成,余八成则是利益关系。
    “没有将军,清廷压力尽于昆明,迟早削藩,届时他吴三桂反也得反,不反也得反。有了将军,清廷只能暂缓削藩,如此给了他吴三桂喘息周转之机。故将军是不是王永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将军能替昆明承担多少清廷的压力
    将军压力越大,吴三桂越视将军为女婿,也必竭力支援将军。反之,纵是将军真是王永康,吴三桂也未必对将军有多少恩情。”
    言罢,道长拂尘一指北岸长江大堤,“若绵延江水是清廷,那将军便是这千里江堤,堤后千里沃土便是那吴三桂。江堤若溃,沃土皆为泥国。”
    道长又指吴三桂帐下无论谋士还是大将,皆心存反清之心,本人对清廷更有动摇之心,否则不会派高大节领三千曾与明军并肩作战过的吴军精卒前来荆州。
    因而纵是张长庚为一己私念将王永康一事真相告知吴三桂,只要荆州能够替他昆明继续扛起清廷的压力,吴三桂纵是心下不悦,也不会就此与“女婿”划清界线,断绝对荆州的支援。
    继而又遥看长江南岸,轻捋长须道:“张长庚以王永康胁迫将军,将军亦可以王永康反迫张长庚。如此,紧张的人便不是将军,而是他张长庚。”
    前面关于吴三桂的想法,王五听的明白,推理起来也确实如此。
    以吴三桂的身份地位,考虑更多的是其集团利益,而非其个人利益。
    如此多半真就捏着鼻子认下王五这个女婿。
    但道长后面说的话,王五就一时转不过弯来,不知何解。
    道长轻笑一声:“将军以为如今这湖广乃至天下,谁才是张长庚的朋友?”
    “这,”
    只寻思了两个呼吸,王五就果断拿手指了指自己。
    除了他,似乎这湖广地界老张没朋友。
    杰书可是一直视老张为鳌拜一党的,湖北巡抚胡全才又是杰书的人,直接帮助杰书架空了老张,因此和老张完全尿不到一个壶中。
    湖南巡抚是谁的人,王五不清楚,但明清战事集中在湖北,湖南作为“非战区”却承担了战区大量钱粮人力的摊派任务,不可能对老张这个湖广总督没意见,故而多半也不是一个阵营。
    细数下来,除了他这个叛贼头目,老张真就没什么朋友。
    “既然将军才是总督的朋友,那总督大人不会蠢的不要朋友吧?”
    道长一语惊醒梦中人。
    王五不由乐了,立时对边上的曹迪威道:“你马上再去一趟武昌,告诉总督大人,他若不当我是朋友就派人去昆明,从此我与他誓不两立。若当我是朋友,就马上给湖北巡抚胡全才行文,让胡全才派兵增援武昌就这么说,没有商量,他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我不勉强他。”
    顿了顿,又吩咐人将前番缴获的财宝收拾几箱交由曹迪威带给总督大人。
    交待完,想到什么,不由有些担心道:“距离舟山一别已有数月,然张尚书音讯全无,昆明也不曾有动静,莫非尚书途中遇到变故?”
    浮尘子闻言也是紧张起来。
    当日分别之时,张煌言自认无法从浙江上岸经江西取道湖南前往云南,因为浙江对沿海地区的盘查极其严格,故而张煌言决定南下至广东潮汕地区上岸,尔后扮为道士自广东经广西再至云南。
    这条路线相对由浙江取道江西、湖南、贵州要安全一些。
    所需也长些,但最多三个月也能到了。
    如今却是正月,相隔四五个月,不免叫人担心。
    广东是尚可喜的地盘,广西原是提督线国安的地盘,现由线国安“老领导”孔有德的女婿孙延龄接手,两广虽不像闽浙沿海盘查严格,但终归也是“清占区”,很难说张尚书一行途经两广时不会遇上危险。
    想到这里,王五心不由揪得很,奈何他在湖北,根本无力干涉两广地区,因而哪怕张尚书被清军捕获他也插翅难救。
    眼下,只能暗自祈祷尚书大人能逢凶化吉,有惊无险。
    只要尚书大人成功抵达昆明,王五断定其没有性命之危。
    因为,有他在。
    郧阳,湖北巡抚临时行署。
    荆州兵败消息传来后,湖北巡抚胡全才立时慌了,慌的不是大军惨败,而是担心主子康亲王安危。
    无论王爷是遇难没于阵中,还是被叛军擒获,对于胡全才都是晴天霹雳。
    对于两红旗乃至整个八旗都是噩耗。
    好在,很快王爷成功脱险的消息就传了过来,喜的胡全才在幕僚面前失了态,竟是接连诵了几声:“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王爷没事就好,胜负不过兵家常事。
    前年湖广清军不也曾被明军重创,伤亡数万。
    明军获此大胜,不也还是被围的死死么。
    所以一两次败仗真没什么。
    得知王爷现由湖北总兵牛万程接应撤到宜昌后,胡全才立即写信提醒王爷千万不能放弃宜昌,否则叛军必乘机夺取宜昌,到时西山防线就要腹背受敌。
    当务之急除确保叛军不能西进,也要确保叛军无法东进。
    但却请王爷放开北面安陆至襄阳的口子,引诱叛军北上深入河南,如此就能将以步兵为主的叛军合围在河南境内加以全歼。
    若叛军不为北边的口子所诱仍旧龟缩于荆州,胡全才则请王爷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只需严令各地坚壁清野,等待开春天气转暖即可。
    到底是明崇祯朝的兵部主事,胡全才的眼光不比已经阵亡的提督董学礼差,一眼就看出荆州之战虽明军获胜,但只要清军阵脚不乱明军就很难利用这次胜利破局。
    依旧是被封死的下场。
    只这封信刚发出,就有满八旗兵快马驰入巡抚行署,并呈上大将军王军令,命巡抚胡全才速调万人左右兵马火速增援武昌。
    看完王爷的军令后,胡全才却是不肯抽兵增援武昌,理由是叛军根本没有能力渡过长江攻占重镇武昌。
    因此若匆忙从西山抽兵增援武昌,弄不好会被叛军半路伏击。
    在郧阳主持东线军务,并在前不久刚刚击败西山明军的汉军正黄旗副都统张天喜支持巡抚大人的意见,也认为叛军没有能力攻打武昌,此次东进完全是虚张声势,目的在于伏击增援武昌的清军,或是攻打横在西山与荆州之间的宜昌城。
    为此二人联名上书大将军王,将其中利害关系一一剖析,请王爷万勿中叛军调虎离山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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