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廷在燕京并没有为汉人藩王营建王府,因此吴应熊所居府邸是当年同建宁公主成婚时顺治所赐,附近人都叫额驸府。
    李恕、鲁虾被引入密室时,吴应熊与妻子建宁公主阿吉格刚用完饭正在花园消食,听管家张镳说昆明来人忙让妻子回去照顾两个儿子,自己则赶到密室,途中不忘吩咐张镳遣两精明仆从出去看看府外有无朝廷暗探。
    自为人质困居京师以来,虽为额驸、太子太保,但吴应熊始终被清廷秘密监视,活动范围也仅限于京师,出城都需向五城兵马司报备,可谓十分不自由。
    不过吴应熊对此倒也淡然,从未在人前流露过不满,与妻子阿吉格也是伉俪情深,感情极好,在京师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风评都是极佳,与人见人厌的平南藩质子尚之信形成鲜明对比。
    一极静,一极动。
    若大额驸府中除女主人阿吉格作为公主应有的伺候下人外,其余人等都是吴三桂给儿子安排的,均是军中精选的健儿。
    管家张镳过去是吴三桂麾下的游击,三年前接替去世的胡心水成为额驸府的大管家。
    这个胡心水便是吴三桂二女婿胡国柱之父,与吴三桂大女婿夏国相之父夏龙山都是吴三桂的心腹大将,其在京时全面负责额驸府中日常庶务。
    对外挥金如土与朝臣结交,因此凡有关吴三桂的事都有朝臣替他说话,甚至连各地督抚给朝廷的奏本胡心水都能弄来抄本寄送昆明。同时胡心水也负责替吴三桂刺探朝廷密事,实际上就是吴三桂安插在京中的重要耳目。
    或者说是平西藩的锦衣卫指挥使。
    张镳虽也精明能干但相较胡心水的本事还是差了许多,同时清廷在永历朝廷覆没后就开始戒备吴三桂,鳌拜掌权后更是加强了对在京藩王质子的监控,尤其是对吴应熊的监控,如此使得张镳很难再如胡心水般刺探密事,导致吴三桂这两年耳目比较迟钝,燕京很多事情都不能及时知晓。
    诸如去年鳌拜带兵入宫一事,吴三桂是隔了整整一月方知晓。
    换作胡心水在,快马加鞭接力传讯最多十天就能收到消息。
    张镳下去安排后,吴应熊即来到密室,李恕和鲁虾赶紧上前见礼:“参见世子!”
    “李叔、鲁叔快快请起!”
    吴应熊急忙上前扶起二人,丝毫没有世子的架子。
    李恕、鲁虾早前是其父吴三桂任明朝总兵时的亲兵,其小时候也常被李恕、鲁虾带着玩耍,故有尊卑却有辈份,更有亲近。
    便如在外之人突遇家乡之人般亲切。
    “父王和母妃身体可好,大弟妹妹们可好?”
    上次昆明来人还是去年秋天,因此吴应熊迫不及待想知道亲人近况,尤其母亲张氏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这让为人子却不能在身边尽孝的吴应熊格外自责,也格外不放心。
    李恕忙道:“好,都好,昆明一切都好,请世子放心!”
    边上的鲁虾则告知世子他最小的妹妹也出嫁了。
    “小妹出嫁了?”
    吴应熊一愣,这么大的事怎么父王没派人送信跟自己说一声。
    虽说他这个大哥是在京师为质,但小妹嫁人他这個做大哥的怎么也要送一份贺礼的。
    不然妹夫那边得说他这个大舅哥有点瞧不起人了。
    纳闷之余不由问鲁虾小妹阿蛮嫁的谁家儿郎,又叫什么名字。
    鲁虾道:“三额驸是王爷义兄之子王永康。”
    “王永康?”
    吴应熊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却知道父亲早年确有一个姓王的换帖义兄,那人还曾经抱过他骑马,那时虽小但印象还是颇深的。
    微微点头后又问鲁虾:“这个王永康现居何处,任何职?”
    “这个,这个”
    鲁虾面上却是犯难,一脸不知当说还是不当说的样子。
    看的吴应熊一头雾水,心道自家这个小妹夫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么。
    若真是见不得人的,父王岂会将最疼爱的小妹嫁他。
    “世子面前,有何不能说的?”
    李恕接过话头,低声告诉世子这个王永康就是现下在荆州聚众叛乱,并于年前大败康亲王杰书的明将王耀武。
    “什么?!”
    吴应熊叫李恕所说吃了一惊,定在那足有十多个呼吸后,心中隐约有不安的念头,越想越是心惊,不由表情凝重的看着李、鲁二人沉声道:“二位叔叔此来京师,可是父王有什么嘱托。”
    李、鲁二人对视一眼,齐沉声道:“王爷请世子速归!”
    “速归?”
    吴应熊心中一凛同时眉头也是紧锁,语气之中不禁多了几分严厉:“父王为何让我速归?又为何将小妹嫁于那前明余孽,莫非父王受了什么人蛊惑欲同朝廷为敌!”
    “这?”
    李、鲁二人不知如何回世子这话,因为他们收到的命令是进京秘密带世子南返,其它事并不知情。
    “世子若要知道原委可当面询问王爷,当下还请世子速速准备,寅时城门一开立即出城,沿途接应人马都已备妥。”
    李恕担心夜长梦多,早在路上就与鲁虾商定好行动方案,就是一进京立即带世子一行出城南下,不做半点耽搁。
    主打一个快,快到燕京方面根本没有反应时间。
    昆明同燕京之间除明面的官方讯道外,也建有秘密讯道,不虞出京之后无人接应。
    鲁虾也道他们虽秘密进京,但额驸府外肯定有朝廷暗探,因此世子必须马上准备天一亮就走,否则恐被朝廷人马拦阻,届时想出城就千难万难了。
    油灯下的吴应熊脸色很是难看,眉头也一直微锁,迟迟未说话。
    “世子?”
    李恕不得已只好催了下。
    “此事太过重大,容我好生想想。”
    吴应熊没有当场答应南返,只要李恕和鲁虾二人先在密室歇息等他讯息。
    无奈之下李恕和鲁虾只能耐心等侯。
    吴应熊离开密室回到居处,妻子阿吉格很自然的上前询问谁来了。
    “家里派人给我们送些东西,我叫张镳安排了,你莫管。”
    随口说完,吴应熊便来到隔壁看长子吴世霖练字。
    七岁的小世霖字写的倒也端正,看着也是伶俐聪明,很受吴应熊喜爱。
    阿吉格没有多想,见丈夫陪大儿子练字,便去照顾尚在襁褓中的次子世璠。
    却是没有发现默默站在儿子身边的丈夫,眼眶却是通红,眉头也一直紧锁,似有什么天大之事堵在胸口难以向人述说。
    密室中李恕和鲁虾左等右等,却是迟迟不见世子回讯,又不好去找世子只得在屋内焦急等侯。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打更声音,听着似是已经到了丑时,距离寅时城门开启不到一个时辰。
    鲁虾琢磨着不对,不由疑惑对李恕道:“世子迟迟不回复,莫非他无意南下?”
    李恕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苦笑一声叹道:“世子久在京师,恐为爵禄安乐所诱不愿冒险。”
    “那可坏了,若世子不愿南归,我们怎么办?”
    鲁虾一脸焦急,来的时候夏国相同方先生再三叮嘱他们务必将人带回,若不能将人带回他二人就脑袋不保。
    也没法逃避,因为他二人家小都在昆明。
    李恕显然也想到此节,眼见离天亮还不到一个时辰,再耽搁下去恐怕想走也走不了,遂咬牙道:“事急,须果断!”
    鲁虾一愣:“你的意思是?”
    李恕双拳一握,目中闪过精光:“世子不肯回去,那我们就带世孙回去!”
    世孙即世子吴应熊与建宁公主的嫡长子吴世霖。
    鲁虾听后一个激灵,犹豫了下同意带世孙走,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回到昆明对王爷也是一个交待。
    毕竟,是世子不愿南归,而不是他们办事不力。
    当下二人便从密室循出找到被安置在别院歇息的几名手下,告知众人世子不肯南归因此只能强行将世孙带走后,众人都无意见。
    因不知世子住在何处,鲁虾带两人悄悄绑来一名额驸府的侍女逼其带路。
    那侍女胆小的很,乖乖就给带了路,到地指明世孙所居后就被鲁虾一拳打晕,接着悄悄摸进屋内将正在熟睡的世孙一把抱起,却发现这孩子并非已经七岁的王爷嫡长孙吴世霖,而是尚在襁褓中的庶孙吴世璠。
    鲁虾当场愣住,还是李恕反应快说不管是长孙还是庶孙,带回一个总归没错,不待孩子哭出声来抱着就往外跑。
    众人也跟着快跑起来,结果动静引来府内下人警觉,伺候吴世璠的嬷嬷迷迷糊糊出来查看,发现世孙被一帮不知来厉的人抱走,吓的大叫起来:“不好了,有贼,有贼!小阿哥叫贼人绑了,绑了!”
    正在熟睡的建宁公主被叫声惊醒,待听府内来了贼人还绑了她孩子,立时骇得赤着脚就奔出了屋子,并喝喊护卫赶紧拿贼。
    吴应熊也冲出了屋子,张镳等人此时也闻讯赶到,因不知情况张镳拔刀就要带人追赶“贼人”。
    因过于担心儿子安危,建宁此时已经急的不可开交,不顾脚上无鞋疯了般也要去撵贼人,未想丈夫吴应熊突然上前一把抓住她,低声道:“不要声张,是父王想念孙儿让人带他回昆明。”
    “啊?”
    建宁先是一惊,接着又是一怔,呆呆看着双眼不知何时满是泪水的丈夫失声道:“阿公是要造反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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