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云贵的吴军得知吴三桂于武昌称帝消息时,已是十月中旬。
    吴军留守云贵的兵力近四万人,其中原藩下精兵万余人,其余皆为收编的原明朝西营晋(李)秦(孙)兵马以及土司兵。
    可以说吴三桂麾下兵马清一色由原明军改编而来。
    这也是清廷始终不放心他的原因之一。
    云贵留守诸将以金吾左将军胡国柱为尊,云南路总管郭壮图为次。
    二将知吴三桂称帝后,一是面露忧容,一是狂喜不已。
    忧容者,胡国柱。
    狂喜者,郭壮图。
    郭壮图之喜可以理解,吴三桂称帝他作为心腹之人地位肯定会水涨船高,果不其然,仅隔一天武昌封爵旨意便派了过来。
    吴三桂以郭壮图留守云贵、料理钱粮、督转粮草有功,封其为滇南侯。
    排名在吴周皇朝新封十六侯第六。
    排在其前面的是马宝、张国柱、王屏藩、郑蛟麟、李本琛,紧跟着郭壮图的则是被封为平虏侯的王五。
    从这封侯爵排名便能看出郭壮图于吴三桂心中份量之重。
    欢喜之余,郭壮图连忙派人将自己的贺表快马加鞭送往武昌,又说风水先生指贵川交界的江津为南方龙脉之眼,今王既已称帝,则当拨银百万两于此处修建北定宫,以彻底压制满清龙脉,实现华夏一统。
    为了说明北定宫的重要性,郭壮图还派自己胞弟郭壮勋与大将王屏藩的弟弟王屏铎一同去武昌说明。
    郭壮图与王屏藩关系颇近。
    王屏藩的弟弟王屏铎的妻子就是郭壮图的胞妹。
    胡国柱这边则与大连襟夏国相一起被岳父封为国公,名义上次于孙延龄的安南王、张长庚的安北王、耿继茂的安东王,但国公于吴周阵营已然是爵位最贵者。
    加之胡国柱又是金吾左将军,实际已经是吴周王朝仅次于吴三桂这个皇帝的第一人。
    纵是夏国相也稍逊一筹。
    只是这位名义上吴周第二人如今既没有被岳父委以方面统帅,也没有在行营主导军务,反而被任命为“不疼不痒”的云贵留守。
    虽然留守云贵也是极为重要的任务,但与马宝、王屏藩、吴国贵那些在前线冲锋陷阵的将领比起来,这个留守差事看着更像是闲置。
    与胡国柱交好的吴三桂侄子吴应期得知伯父安排二姐夫留守,气的找到当时尚未去西北的方光琛痛骂。
    吴应期以为这个主意是方光琛提的。
    方光琛也是当了“背锅侠”。
    当时方提出的留守人选是夏国相,因为方知道夏国相这人眼光短浅,做事只图眼前利益看不长远,凡事也多求稳,如此必然在关键时候会提出看似稳重,实则贻误战机的主意。
    故而让夏国相留在云贵最好。
    不知吴三桂是怎么想的,最终决定让二女婿胡国柱留守。
    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方光琛不想因为留守人选闹出什么风波耽搁起兵,便只能替吴三桂背了这口黑锅,叫吴应期骂的狗血淋头。
    一心想要统兵北伐的胡国柱落個看家差事自是郁结于胸,眼看着前线不断告捷,大军进展神速,心中肯定十分不舒服。
    好在他为人心软仁义,凡事以大局为重,不舒服归不舒服,于岳父安排交待的各项事情都是竭力去办。
    可作为吴军阵营内部坚决主张反清复明的首领人物,纵是被封为国公,胡国柱也是无法接受岳父吴三桂称帝自立。
    发脾气不受这国公封赏,甚至想辞官不做回乡教书,还是在昆明养病的刘玄初闻讯赶来将他劝住。
    吴三桂没有忘记刘玄初,派人通知刘玄初病好之后立即前往武昌出任大周皇朝的内阁次辅。
    刘玄初劝说胡国柱接受岳父称帝的现实,不是贪图吴三桂给出的高官厚禄,而是深知吴称帝一事已经无法挽回,那已经穿上身的黄袍不可能再脱下。
    因此纠结于吴三桂称不称帝于事无补,眼下最重要的是大军赶紧渡江北伐。
    只有直捣黄龙,才能推翻满清恢复汉官威仪。
    一番道理下,胡国柱渐渐的也消了气,知道自己不当于此时使小性子,但为表达心中不满还是给岳父上书要求离开云贵带兵出征。
    为了让武昌早点渡江,刘玄初又给吴三桂写了封信,信中除了祝贺吴三桂称帝外,就是指出当前形势仍利在速战速决,绝不可在长江停留太久。
    “此时形势利于我军,当渡江直捣黄龙痛饮矣,绝不能阻兵不进,坐失机宜愚以为十一月渡江最好,万不能拖至明年开春,否则清廷必四方动兵云集”
    信中宗旨就是希望吴三桂既已称帝便当一不做二不休,速速恢复汉家天下。
    如此,吴便为当世圣人。
    信就是在胡国柱的将军府写的,但最后一句让胡国柱看着眉头微皱,担心刘先生这般说法,岳父那边怕会刺耳的很。
    那一句是:“想儿子讲和,岂非妇人女子见识?”
    这显然是刘玄初担心吴三桂哪怕称帝也会因为担心世子安危而举棋不定。
    为谋士者,如果不清楚恩主性格心思,这谋士便做不了。
    “气节名利,得失富贵,不过成王败寇,今既不能立义皇帝,则要做实皇帝,为天下计,为皇帝计,莫说担心儿孙安危,便是大义灭亲也来不得半点含糊。”
    提醒归提醒,对于渡江北伐刘玄初还是比较乐观的。
    吴三桂旨意要云贵调用苗壮土司兵北上武昌。
    这显然是在为北伐集中兵马。
    经刘玄初一番开导,胡国柱不再纠结岳父自立一事,当下除了调派土司兵北上外,又按岳父吩咐到王府请被册封为皇后的张氏等人前往武昌。
    哪曾想张氏听说丈夫称帝,死活不愿离开昆明,说她宁愿以平西王福晋身份死在昆明,也绝不以什么大周皇后身份被朝廷解到京师游街。
    皇后不肯去武昌,皇贵妃,妃嫔们自是无法出行。
    不敢用强的胡国柱只得将情况如实奏报武昌,却是隐去了张皇后那番极度晦气的话。
    云贵土司们得知吴三桂称帝,且要他们的士兵北上武昌,大多欣然出兵。
    原因除了土司们本就不服满清外,便是吴军起兵取得的战绩太过惊人,使得土司们皆以为清廷必败无疑。
    湖南各地留守的吴军在兵部尚书韩大任的调度下,也分别抽出精兵前往武昌参与北伐。
    一时之间,武昌精兵云集,江上水师游弋,战船密布。
    同吴三桂称帝后吴军阵营欣欣向荣不同的是,福建耿家颇有点流年不利。
    不知道是不是吴三桂称帝把耿家的“运势”给吸走。
    先是总兵阎标在金华被清杭州驻防副都统玛哈达击败,损失多达七千余众。这点兵力损失与已经扩充至十万人马的耿军相比肯定谈不上伤筋动骨,坏就坏在金华之地位于浙江中枢之地,如果任由金华被清军占领,那不管是围攻杭州的耿精忠主力,还是攻打江西的耿军都会面临被金华清军袭击粮道的危胁。
    江西那边战局最近也有点不顺,奉耿精忠之命攻打江西建昌、广信等地的李连、李太兄弟被清南赣总兵刘进宝偷袭,导致原先占领的石城等地又被清军夺去。
    虽然吴军已经攻入江西,整体战局仍是有利于吴、耿联军,但这个利于耿精忠眼里更利吴三桂,而不是利他。
    想要吴三桂承认他对江浙地区的统治,耿军自身就得表现出足够的强势。
    否则便如当年蒙古和南宋联合灭金一样,一旦被吴军看出耿军空有其表,那下一步吴三桂不可能不打江浙主意。
    吴越财货、山陕兵勇,向来都是成王基业。
    为了打破耿军不利局面,耿精忠一咬牙从围攻杭州的兵马中抽出两万人交由大将李大元指挥,配合金华附近的都督周列、总兵桑明消灭清副都统玛哈达、总兵李荣率领的清军。
    西北方面,平寇将军卓布泰在秦州清吴双方打成胶着战后,立即同西安将军富喀禅、陕西总督白如梅、陕西巡抚贾汉复等人召开军议。
    会中卓布泰一刀见血指出欲平陕甘诸寇,必先取秦州。
    因为秦州北接平凉、南接汉中,东达关山,西通巩昌,是甘肃吴军同汉中吴军的关节点,如果清军收复秦州不仅能切断甘肃叛军同吴军本部的联系,也可以将战事主动权重新夺回。
    一直关注西北战事的鳌拜也派人告诉兄长必须收复秦州,否则任由叛军在秦州活动日久,恐平凉方面有变。
    平凉方面自是指王辅臣。
    吴三桂叛乱后,王辅臣第一时间上书朝廷愿带兵前往汉中平叛,后因汉中失守太快未能成行。
    其后因甘肃提督张勇率部挡住了吴军大将王屏藩,西安方面考虑到王辅臣过去同吴三桂的关系,对于王辅臣的主动平叛保持戒心,因此一直没同意王辅臣的请战。
    一件事的发生让西安方面对王辅臣的疑心愈发重了起来。
    甘肃提督张勇将吴三桂派来的劝降使者捆绑送往燕京,王辅臣那边什么也没有。
    这不合常理!
    同吴三桂关系一般的张勇都能被吴三桂拉拢,王辅臣这边怎么可能没有动静?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王辅臣对朝廷有所隐瞒。
    此人意欲何为?
    陕西巡抚贾汉复在给燕京的密折中说王辅臣被唤为当世活吕布,虽说是因其长的同画像中的吕布差不多,但人的名树的影,不可不防。
    西安方面派在平凉活动的细作也不断报告,说王辅臣麾下有不少将领对朝廷不满,不断散布不利朝廷的言论。
    不久前还发生过几名将领带着士兵在王辅臣提督府前闹饷。
    虽然这事被王辅臣压了下来,但这么大的事王辅臣依旧没有向朝廷报告。
    种种迹象表明,王辅臣不太可靠。
    即便他依旧忠于大清,也很难说其部下不会被吴三桂的人蛊惑煽动。
    鳌拜在陕西总督白如梅关于平凉方面奏疏上指示是不动。
    既不调动平凉兵参战,也不往平凉派出任何官员,以免刺激到王辅臣。
    卓布泰也是这个意思,至少在收复秦州前对平凉那边不要有任何行动。
    鉴于秦州城池坚固,城中又有吴军三万兵马驻守,想要破此城非威力强大的红衣将军炮不可。
    卓布泰遂请求燕京往西安派遣大量铸炮匠人就地铸造红衣大炮,另要鳌拜保证前线钱粮供应,同时不要催促于他,因他有把握在明年三四月间破城。
    期间发生一事。
    被西安方面从明军忠贞营手中交换回来的多罗贝勒董额一行原是要回京的,却被鳌拜以小皇帝名义不许归京,董额的爵位也降为固山贝子,于西安等候朝廷进一步安排。
    广州。
    尚之信正在大发脾气。
    “老东西过去不喜欢我,现在我回来他还是不喜欢我,处处叫人防着我,就跟我这个儿子是个贼似的,既然这样他向朝廷要我回来干什么!”
    尚之信是真的气。
    表面上其父尚可喜把广州城防守卫交给了他,可那帮藩下将领却没几个听他的。
    他这个世子有什么吩咐,那帮将领嘴里答应,屁股一转就跑老王爷那里请示,眼里根本就没他这个世子,能叫他不气么。
    屋中是几个护送尚之信回广州的满洲军官。
    说来也是讽刺。
    尚之信过去在燕京处处同满洲人不对付,动辄还骂什么鞑子,结果如今父亲不喜欢他,亲人同他不亲近,就一帮从前他看着就来气的满洲人对他最忠诚,也最亲近。
    当真是天大的讽刺。
    “朝廷旨意俺答公回广州便当王的,今日怎么依旧老王爷?”
    说这话的是努尔根。
    尚之信叹了口气:“父亲不愿我为王。”
    满达海听后不禁皱眉道:“俺答公,是朝廷大,还是平南王大?”
    尚之信闷声道:“自是朝廷大。”
    满达海立时说道:“既是朝廷大,那平南王就当立即传位于俺答公。”
    “王府的官都听他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尚之信一脸无奈,早知道回来是这么个吊样,他宁愿死在燕京。
    努尔根疑惑道:“这么说来要是俺答公那兄弟回来,平南王还是要将王位传给他不成?”
    “多半是这样了!”
    满达海有些气不过的看向俺答公:“今日局面,我等满洲人根本没有北归可能,若不随俺答公我等必死无葬身之地,今俺答公有难,我等愿助俺答公一臂之力!”
    “对,我们拼死护卫俺答公来广州除了朝廷交托,也是想求条活路和富贵,如果没了活路富贵,我等苟活又有什么意思!”
    努尔根等人也是一脸决绝。
    众满洲亲人的模样看的尚之信一怔:“你们的意思是?”
    “平南王老糊涂大大滴,局面不能再坏下去,那么俺答公你滴必须马上当王,当大王!”
    满达海的汉话已经很流利了,但始终听着很生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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