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捷一马当先从芦苇荡中冲出来时,不远处官道上几名正在推车的绿营兵就看到了他们,其中一兵下意识喊了声:“什么人!”
    然而对方并没有任何回答,只是双腿勒紧座骑将身子趴伏在马背上快速冲了上来。
    这情形反应再慢的人也知道是敌袭了。
    “叛军杀来了,叛军杀来了!”
    最先发现吴军的几名营兵本能的尖叫起来,第一时间不是拿起武器准备反击敌兵的袭击,而是不约而同朝官道另一侧奔了过去。
    太近了!
    近到再有勇气的士兵也不敢以肉体之躯去阻拦冲撞而来的高头大马。
    几十丈的距离虽然不足以让高大捷他们将马速提到最高,但对拥挤在一起的清军已然形成绝对的气势碾压。
    仅仅十来个呼吸,人皆双马的吴军突袭队就冲上了官道,没有喊杀,没有呐喊,就这么如同一把滚烫的热刀切在了冻凝的猪油上。
    眨眼间,官道上就形成了一处长二三十丈的豁口。
    豁口内人仰马翻,被战马撞伤、踩伤的清兵哀嚎声不绝于耳。
    受到惊吓的驮马也发疯般在路上横冲直撞,一些被挤在道路中间的清兵来不及闪躲就被牲畜撞飞。
    几辆马车同时侧翻,好几个清兵当场被车上堆积的军械吞没,任凭他们怎么呼救也没人理会。
    被袭击的清军第一时间就懵了,完全没有任何抵抗,只在黑夜中如无头苍蝇般向着各个方向乱跑,有的甚至由于辨不清方向往后方跑去。
    前面乱,后面乱,两侧更乱。
    麦地里、芦苇荒地里,到处都是如受惊兔子般发疯狂奔的清兵。
    不少清兵因为看不清脚下失足摔进麦地用于排水的沟渠中。
    官道上更是惨,受到惊讶急于逃命的清兵互相推挤很快就发生践踏事故,结果被叛军撞死撞伤的不过上百人,死于践踏的清兵倒有二三百人。
    越是急,越是挤;越是挤,死的人更多。
    恐惧于夜色中不断放大,没人知道到底来了多少叛军,也没人知道叛军是从哪冒出来的,只知道再不跑的话小命就得丢在这里。
    几名手持火把慌不择路跑到芦苇荡中的清兵失手点燃干燥的芦苇,结果瞬间火势燃成一片,将不少从官道上跑到芦苇荡中的清兵困在其中。
    没有被活活烧死的,只有活活呛死的。
    干燥的芦苇荡即便没有风,燃烧起来也是以肉眼能见的速度“横扫”一切。
    火势越来越大,使得这一片区域的光线陡然提高无数倍,大火带来的暖意也一下驱走深夜的寒冷,然而身体的暖意替代不了清兵此时心中的寒意。
    乱了,全都乱了。
    真就是以点带面。
    “快保护大将军走!”
    混乱之中,几名满洲军官一边驱散冲挤他们的营兵,一边下令卫队赶紧护送大将军离开。
    他们深知再不离开此地,大将军很有可能就会葬身于此。
    大将军要是出了事,那大军可就真完了。
    “慌什么!”
    身经百战的达素虽然也惊讶叛军的突然出现,却判断来袭的叛军只是对方的一支精锐小队,多半是趁乱摸上来的,因此只要及时组织兵马抵御,这支叛军无机可乘多半就会退走。
    于马上环顾四下周,达素果断下令:“百和图,你带人约束绿旗,告诉绿营的人天塌下来也得给我稳住!”
    “嗻!”
    见大将军不愿走,协领百和图只得硬着头皮接令。
    待百和图带人离去后,达素又吩咐参领巴尔都:“带我的卫队去把敌人挡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这股贼兵给我消灭掉!”
    “嗻!”
    巴尔都喝应一声,打马带着卫队径直向叛军袭击处奔了过去。
    然而纵是达素准确判断出了来袭吴军人数不多,可他却忽视了自己指挥的清军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人心惶惶之下根本不可能如他所愿保住阵脚。
    结果就是负责约束弹压绿旗的百和图根本无法阻止营兵的溃逃,也根本联络不上绿营将领,甚至在想去寻大将军时反被一股绿营兵裹挟着往北跑。
    百和图手下有几名满洲兵试图砍杀几個营兵以取得震慑效果,哪知刚砍了两个那帮被贼兵吓破胆的营兵竟然就朝他们放起铳来,吓得百和图二话不说打马就跑。
    可官道上到处是拥挤的人群,百和图一行哪里能跑起来,反而因为骑在马上成了溃兵“公敌”,也不知是哪个胆大的营兵拔刀对准百和图的战马大腿砍了一刀,战马吃痛之下将上面的主人重重摔落在地,不等被摔得差点连气也呼不上的百和图爬起来,无数双脚就朝他踩了过来。
    可怜这位正黄旗的满洲协领出战以来连一个敌人都没杀死,就被往日视为狗腿子的绿旗子给活活踩死。
    满是脚印的脑袋肿得跟猪头似的。
    除了百和图,又有十几个满洲兵被“妒忌”的绿营兵拽落马下,旋即无声无息消失在人群中。
    这一幕骇得其余骑马的满洲兵再也不敢坐在马上,纷纷跃下乖乖的同绿营的人一样靠两条腿寻找活路。
    巴尔都那边是赶到了遇袭点,可眼前除了上百名受伤倒地的绿营兵和翻倒的车辆外,什么也没有。
    就在巴尔都疑惑叛军去哪时,远处半里地方向突然又是大乱,充斥着敌袭的尖叫声。
    熊熊火光下,到处都是惊慌失措不知往哪跑的清兵。
    “走!”
    巴尔都知道自己不可能找到叛军,就算他现在带人赶去被袭击的地点,也不会同叛军遇上。
    叛军摆明了是制造混乱,而不是真刀真枪的要同他们拼命。
    己方已经大乱,若是再耽搁下去等后面叛军主力撵上来,恐怕就要全军覆没。
    当务之急是保着大将军赶紧撤到任营收拢溃兵,而不是试图同那股来袭的叛军做什么“躲猫猫”的游戏。
    就算他能找到这股叛军,估计也无济于事。
    当下巴尔都放弃任务带着卫队艰难找到大将军,不必巴尔都开口,达素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有效控制局面,只得咬牙下令撤退。
    高大捷那边已经连续冲击清军三次,每次冲击地点相隔都在半里地,如此做是为了让混乱能够快速衔接,迅速蔓延整个清军队伍。
    “换马再冲!”
    于一处漆黑麦地中喘息了小半柱香时间后,高大捷再次翻身上马,依旧当先冲着前方密集的清军纵马冲了过去。
    又冲了两回,战马体力明显下降许多,就在高大捷犹豫要不要放弃战马直接步战时,一群清兵簇拥着一个将领出现在他视线中。
    是绿营的人。
    为首的似乎是个总兵。
    可能那群清兵是这个总兵的“家丁”,因此不像其他清兵一样混乱,而是仍保持着建制,并且在那总兵带领下沿途不断收拢溃兵,渐渐的跟在那总兵身后向北撤退的清军就有数百人之多。
    见此情形,高大捷眼顿时眯了起来,旋即不顾战马冲刺速度下降,再次带领部下朝那股清军冲了过去。
    对方听到蹄声竟没有慌乱,在那总兵指挥下有数十名清兵打响了手中火铳。
    几匹战马中铳倒地,两名马上骑兵也被重重摔飞在地。
    高大捷却是毫不停留,带着部下如利箭一般射向那股清军。
    当面清军是隶属直隶巡抚的右营标兵,带兵的是直隶通州总兵赵光瑞。
    其伯父就是明朝督师袁崇焕手下大将赵率教。
    出身辽东将门的赵光瑞治军很有一手,因此在全军大乱之时能够凭借家丁保持阵脚不乱同时收拢溃兵,原是想趁乱撤往任营,没想被高大捿盯上。
    只是赵光瑞手下家丁再是精锐也不过上百人,高大捷又以战马冲撞于他,哪里真能顶得住。
    很快就被高大捷带人冲乱。
    赵光瑞虽是心惊却还是竭力组织士卒反击,这激起了高大捷的好勇斗狠之心,索性再次领人冲杀回来,目标直指赵光瑞。
    未想冲过来时座骑失足绊倒,高大捷抢在座骑倒地前跃下马,手持大刀将一名欲挥刀来砍自己的清兵一刀背斩翻在地,继而原地一个打滚又一刀将一名欲放箭的清兵扫落在地。
    赵光瑞见状知这贼将凶悍,自己恐怕不是敌手心生退意欲带人退走。
    高大捷哪里肯放过他,挥刀冲下。
    赵光瑞无奈只得回身迎战,两刀相交,赵光瑞便觉自己如一刀砍在石头上,手腕虎口巨震吃痛,长刀也是一下脱手而出。
    心知不妙的赵光瑞刚想跑,高大捷大刀已经落下,重重砍在他右腰处。
    刀刃瞬间砍断所触及的锁甲连接线,继而轻而易举的透过衣服,如刀切豆腐般划过。
    “呃!”
    赵光瑞惨叫一声,紧紧捂着右腰。
    鲜血从他的指缝间不住外流,染红了下面被砍断的锁子甲。
    “敬你是条汉子,留你个全尸!”
    高大捷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必死无疑的赵光瑞,扬起手中长刀瞪向那些被吓破胆的清兵:“不想死的就给我路边沟中呆着!”
    听了这话,不少清兵立时丢下武器乖乖到沟中蹲着,赵光瑞的副将安士奇却是悄悄走到一边,突然挥刀朝高大捷脖子劈去。
    长刀还未曾劈下,就觉得胸腹间被什么异物捅入,然后便是钻心剧痛,一柄长矛从他的肋骨间直刺而入。
    安士奇挥刀朝那长矛下方砍去,可却够不到那捅他的贼兵,反而因为惯性让他的身体往长矛的木柄上更深入些。
    疼痛让安士奇再也挥动不了拿刀手臂,身子不断摇摆,最终痛吼一声“扑通”落地,却掀不起任何泥土,只被那冰冷的地面将他砸得更痛。
    骆忠上前拔出长矛,朝主将点了点头。
    高大捷也点了点头,见这股清军彻底丧失斗志投降也不再理会,抬头四下看了看,让部下也休息一阵。
    接连冲杀几次,饶是铁打的汉子也累的很
    王五已经出城。
    忠武镇大破留守清军,成功攻占清军大营。
    为利用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吞掉达素,王五当即下令所有人马全部向北追击。
    自己也亲自带人往北撵去。
    如果高大捷得手的话,撤离的清军主力肯定陷于混乱,这会只要吴军将士发扬不怕累的精神,拼了命的追,清军再多也无济于事。
    不过很快问题就出现了。
    全军出击之后,不管是王五手下的忠武和忠勇镇,还是隶属忠贞营的北府兵,由于夜色原因很快就成了“一盘散沙”。
    就是高级将领已经不知道下面的人追到哪,也根本无法做到及时通讯,将战场上发生的情况传回来。
    说白了,吴军也陷入混乱。
    但是吴军的混乱是基于追杀清军这一前提,这便使得王五没有下令停止追击收拢兵马,而是想以乱制乱。
    很快,先头追击的忠武镇就和清军的后队交上了手,战况几乎是一边倒。
    疲于逃命的清军根本没有心思与吴军纠缠,不少将领早已放弃手底下的士卒独自逃命。
    以致于成群成群的清军在没有任何抵抗的情况下被吴军俘虏。
    从俘虏口中得知前面的道路根本不通后,王五不禁松了口气,知道肯定是高大捷得手了。
    等到天亮时,俘虏的清军多达万余人,虽然清军仍有很多,也不知达素去向,胜利的天平却已经实实在在的落在了王五一方。
    可以说再加一把劲,再使出最后的力气,这场战役就能以王五全胜完结。
    “告诉弟兄们,再累再饿也得给我往前追,谁能擒斩达素,赏银千两,官升三级!”
    王五刚下达完这道军令,留守荆州的汪士荣却带着一人赶到。
    是老张的外甥章阿庆。
    一行人风尘仆仆,累的不行,看样子是昼夜不停往新野赶的。
    “出什么事了?”
    王五疑惑的看着汪士荣和章阿庆。
    “五叔,皇上他出事了!”
    章阿庆顾不得喘息,也顾不得五叔这正在打仗,焦急万分道:“舅舅让您别管达素了,赶紧带兵回汉阳控制中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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