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人这件事,索尼无疑背负了极大压力,因为这件事一定会让他死后不得安生。
    甚至有可能同多尔衮一样被人从地下挖出来挫骨扬灰。
    但他没有选择,因为议和不仅是替岳乐援军争取时间,也是麻痹叛军的唯一手段。
    如果天佑大清,议和真能成功,叛军就此撤出燕京,也算他这个快要入土之人为大清做的最后一次贡献。
    对得起太宗文皇帝,也对得起先帝顺治爷了。
    关于向叛军交人一事,目前只限内阁同几位帽子王、贝勒爷知道,索尼意特事特办,趁消息没有传开前把名单上的人先送出去,以免消息走漏各家有了防备导致抓捕难以进行。
    中和殿大学士、镶白旗满洲都统巴哈纳担心此事会引得朝中汉官和汉军八旗不满,万一汉官和汉军骚动起来一场内讧无法避免。
    索尼倒是不担心汉军骚动,名单上虽然不少人都隶属汉军八旗,但大多已经故去,其子孙后人于汉军握有实权者并无多少,多半只是在朝廷任职影响力有限。
    加之交出去的总人数也不过一两千人,于庞大的汉官和汉军群体数量中占比极少,因此并不会引发整个汉军八旗的反弹。
    不过为防万一,还是密令巴哈纳领护军、前锋并部分侍卫严密监视汉军动向,一旦发现汉军有聚集现象立即予以驱散。
    若有抗拒者则立行捕杀,以免事态扩大。并要求抓捕行动一定要快,且不得向汉军任何人透露抓捕目的。
    为此,理藩院尚书博罗色冷、刑部尚书对喀纳、满洲正红旗都统吴达礼、兵部侍郎牛万程等人担任此次抓捕行动的具体负责人。
    也就是将抓捕分为几个组,每个组负责一批,以此节省抓捕时间。
    毕竟日落前就要交人,时间紧张容不得耽搁。
    官职最高也是影响力最大的“抓捕”对象范文程由索尼之子索额图负责,领了阿玛命令后,索额图当即带领6名侍卫、120名护军直奔位于阜城门后镶红旗所属丰盛胡同的范家。
    作为开国汉臣有大功尚健在者,范文程今年已经七十岁,身子骨比索尼还要差,主要是当年入关后因替大清昼夜操劳所致,故而顺治十年时范文程就已上书以病奏休。
    为此,顺治还特意派遣画师到范文程家里画了他的像,放在宫内不时观看。
    如今这幅画像就挂在顺治生前居住的养心殿东暖阁中。
    在家养病这些年,范文程几乎不过问朝政,只在康熙二年奉命祭告过太宗山陵,此后除非太皇太后召见,不然就跟索尼一样闭门不出。
    若不是鳌拜突然倒台,年已七旬的范文程不可能被太皇太后重新启用,要他与索尼一同辅佐皇帝稳定时局,带领大清军民渡过眼下难关的。
    只是范文程的身子骨没法支撑其同过去一样为大清殚精竭虑,因此除了参加两次议政王公大臣会议并向太皇太后提议坚守待援外,其多数时间都是在府上养病。
    如今满城九成衙门由于“瘫痪”无法运转,所以范文程在朝中任职的三个儿子都在家中。
    范家祖训父祖在者不分家。
    长子范承谟现任弘文院编修、次子范承勋则在钦天监任事,幼子范承斌托父亲荫庇在国子监任职。
    三子俱是文官,于眼下乱局肯定派不上用场,加之各自任职衙门都已实质瘫痪,故而皆是在家中陪伴老父。
    其实范文程有六个儿子,不过另三个儿子范承荫、范承烈,范承祚都早夭。
    眼下时局艰辛,满城随时会被叛军攻破,这使得范家三子即使在府上闲着无聊,也没心思下棋解闷,俱是在厅中坐着闲聊,承谟之子时崇则在边上给父亲和叔叔倒茶。
    老三范承斌不知怎么跟两位兄长说起吏部侍郎蔡毓荣前几天曾经来探望父亲,但父亲与之说了几句话蔡毓荣就告辞了,事后他问过父亲蔡毓荣所来为的是何事,父亲却没说什么。
    老二范承勋闻言有些诧异:“这事我与大哥怎么不知道?”
    范承斌摇头道:“是爹不让我和你们说。”
    “蔡家跟我们家向来没什么瓜葛,也不走动,他蔡毓荣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探望爹来了?”范承勋对此着实有些不解。
    坐在其对面的大哥范承谟放下手中茶碗,思虑再三还是告诉两位弟弟最近外面有流言说汉军要对皇上不利。
    范承勋惊住:“还有这事?”
    “怎么可能!”
    范承斌一脸不可思议。
    范承谟哼了一声:“树倒猢狲散,有什么不可能?咱们汉军又不都是老辽人,谁知道本系汉人的那伙人心里怎么想。”
    其所言“本系汉人”指的是入关后投降大清并被编入汉军八旗的那帮前明降将。
    蔡家虽世居锦州,但蔡家直到崇德七年郑亲王济尔哈朗攻打锦州时才随祖大寿降清,算不得老辽人,故而在范家这种天命年间就成为包衣的老辽人眼中,蔡家跟一年多后关内蜂涌而降的那帮人一样,都是“本系汉人”,算不得辽人。
    “这么说来,蔡毓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劝爹”
    范承勋心头猛跳,后面的话没敢说出来。
    “爹对大清忠心耿耿,当年要不是爹献策摄政王打着为崇祯报仇的名义入关,这关内早就为他李闯所有”
    作为长子,范承谟深知父亲绝不可能背叛大清,故而猜测那蔡毓荣多半是替什么人来探他父亲口风,结果被其父果断拒绝。而父亲又怕这事会让他和二弟多想,这才不让老三告诉他们。
    “眼下形势虽然很坏,却没到最坏时,安亲王毕竟是宗室有名贤王”
    范承谟不想让弟弟们过于担心,正说只要安亲王大军及时回援,大清未必就要亡于叛军之手时,前院突然传来嘈杂脚步声,继而几名侍卫领着一众护军涌进了客厅,骇得正想为父亲添茶的范时崇吓的失手将茶壶掉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脆响。
    范承谟认得带兵进来的是索尼之子索额图,困惑之下不由起身问道:“索大人这是做什么?”
    “惊着小范大人了,不知范大学士可在?”
    索额图上前拱了拱手,语气还算恭敬,不管怎么说范家对大清是有大功的,哪怕现在要把范家交出去也不能太过寒了人家。
    “父亲正在屋中歇着,索大人这是有事?”
    范承谟不清楚索额图带兵到他家想干什么,隐隐有股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
    索额图也不多说,只请范家诸子请他们父亲出来。
    范承勋问了一句:“可是太皇太后召见我爹?”
    “大学士出来便知。”
    索额图依旧不肯说明来意。
    无奈,范承谟示意二弟去将父亲请出来。
    很快,养病的范文程在次子承勋搀扶下来到前厅,虽然已听承勋说了索额图带兵到他家来,但真看到厅中站了一众兵丁,范文程还是忍不住皱眉对索额图道:“你带这么多兵到我范家,莫不成是老夫这个快要入土之人有谋逆之嫌吗!”
    心中却是怀疑莫不是蔡家东窗事发胡乱攀咬到了他范家。
    若是如此的话,那他可要当面跟蔡家那小崽子对质了。
    “大学士对大清忠心耿耿,怎么可能谋逆呢。”
    说话间,索额图上前给范文程行了一礼,这让范文程眉头不由舒缓下来:“那是何事让你带兵到老夫府上?”
    “这”
    索额图迟疑了下,按照父亲嘱咐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说出。
    一听朝廷要将他父亲交给叛军,范家三子当场傻眼,更是难以置信朝廷会做这种令人唾骂、令人不齿之事。
    范文程也是怔在那里,许久凄厉一笑:“未想我范文程为大清做了那么多事,临老却被大清抛弃,真是因果报应,因果报应。”
    不知这因果报应到底是指什么。
    继而可能是心中愤恨导致气郁,在那不住大声咳嗽。
    “范大学士,阿玛让我转告您,千错万错是他的错,您要怨就怨他,不要怨恨太皇太后,更不要怨恨皇上他们并不知道此事。”
    索额图赶时间,希望范文程“觉悟”高一些,不要再这摆什么功臣架子,又或说自己替大清流了多少血、流了多少汗。
    这些,过去重要,现在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们这些人的牺牲能不能为大清争取到时间。
    “罢,罢,罢了。”
    许是知道索尼也是不得已,这件事已经无法挽回,范文程待心绪稍微平静后,看了看三个一脸悲愤的儿子及那吓的哭出来的孙儿,咬牙对索额图道:“但能使大清度过眼下难关,区区范文程一条老命有所可惜,又有何足道齿!”
    言罢,推开搀扶自己的老二承勋,对索额图愤声道:“老夫身子骨走不得地,你们抬我出城。”
    “这是应该的!”
    索额图忙让两名护军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担架,将范文程抬了起来。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走!”
    明知这一去绝对没有活的道理,范文程却连一句遗言也不交待儿孙,一脸视死如归。
    在众侍卫和护军眼中,却怀疑这位大学士可能心死了。
    毕竟这件事朝廷干的十分不地道。
    尽管众侍卫和护军心中对此都不是滋味,可事关大清存亡,也只能委屈这位范大学士。
    未想索额图却是站在那里没有动,一众兵丁也没有挪步,担架上心如死灰的范文程不由怒道:“老夫已然舍了这条老命,你倒有什么不舍的!”
    “大学士息怒!”
    索额图无奈,只得躬了躬身一脸愧疚道:“忘了与大学士说了,不是大学士一人出城,而是请大学士全家同往。”
    “什么?!”
    范文程如遭雷击,当场如石化般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
    其长子范承谟更是难耐心中怒火,指着索额图大骂道:“奸贼,你们这是要我范家全家死吗!既然如此,还不如你们现在就把我范家满门抄斩好了!”
    老二和老三则被索额图的话吓呆了,傻傻站在那,一个面无人色,一个面如死灰。
    “老夫不信朝廷如此绝情,定是索尼这奸贼欺瞒了朝廷,老夫要进宫面见太皇太后!”
    反应过来的范文程根本不相信朝廷让他们全家死,只道是索尼从中作的梗,怒火中烧挣扎就要滚下担架,却被一名侍卫牢牢按住。
    见状,索额图也只能轻叹一声,道:“太皇太后不会见你的,还请大学士不要让我为难。”
    说完,手一挥,喝令众护军:“将范家上下人等全部拿下!”
    “嗻!”
    一众护军纵是再同情范家,这节骨眼也不敢违抗索额图命令,立时凶神恶煞扑上将厅中范家三子一孙拿住,又有兵丁持械冲进后院,后院立时传来范家女眷和下人的尖叫声。
    “爹!爹!”
    范家三子未想清廷竟如此忘恩负义,一边极力挣扎一边大声朝他们的父亲嚎喊。
    “爷爷救我,爷爷救我!”
    范时崇吓的哇哇大叫,几次想冲向担架上的爷爷,几次被护军如拎小鸡般提起。
    “老爷出什么事了,官兵为何要拿我们”
    范文程的妾侍金夫人被兵丁拖拽出来时已是吓的花容失色,看到担架上的自家老爷,情急之下挣脱兵丁就冲了过来。
    未到跟前,就被一名侍卫猛的摔倒,继而提起刀背朝金氏额头一砸,金氏当场就被打晕过去。
    “你们,你们!”
    爱妾的惨状让范文程急的怒火攻心,“噗嗤”吐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竟也是晕死过去。
    “带走,全部带走,一个都不能少!”
    索额图见事情搞到这份上索性也不管那么多,让护军赶紧把人弄走,为防止范家人出去时乱喊,用麻团把范家人的嘴都给堵了。
    范家发生的动静早就惊动周围邻居,不少邻居前来查看,结果却被包围范家的护军给拦住,继而就见范家老的老、小的小被一众护军连拖带拽的押上早就备好的马车上,不等一众旗人邻居弄明白怎么回事时,几辆马车就扬长而去。
    拦着不让靠近范家的护军也纷纷撤走,有胆大的汉军旗人壮着胆子到范家一探究竟,发现范家除了满院狼藉外,竟是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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