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善于纳谏
    裴元真踏马服了。
    这大明朝堂,根本就不适合锦衣卫宝宝的体质。
    这一帮老阴比,到底是在哪个大气层算计的。
    田赋见裴元没吭声,结束了话头,最后总结道,“如果梁储在的局面,天子和内阁都能接受,那么换成靳贵也没什么不同。如此,所有人都有退路,才不至于让每个人退无可退。”
    裴元听着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念头又是一闪。
    这家伙从刚才就一直在说,要给人留退路巴拉巴拉的,该不会是在暗示自己,千万别因为上次的事情砍他吧?
    多虑了多虑了啊。
    寡人好德胜过好色,岂能因为小事就自断臂膀?
    裴元看着田赋,越发觉得……,真是爱煞我也。
    这等人物,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要是早遇见这种顶配人才,他哪还用得着拉拢孙克定那种渣渣?
    裴元心情激荡,忍不住也给了赞语,“卿真吾之凤雏也。”
    正试图施加影响力的田赋愣了愣,一时情绪都中断了。
    所以,我费劲说了那么多,大家是在聊同一个话题吗?
    裴元大致有些明白田赋的意思了,也暗暗把靳贵这个名字记在心头,随后对他说道,“田兄不要急着回广东了,先留在京城好好读书吧。”
    田赋闻言眉头微皱,正想说什么。
    就听裴元又补充了一句,“我对霍韬也说过这句话。”
    “这……”田赋一时猜不透裴元的意思,越发迟疑起来。
    口中则委婉道,“霍家殷实,我们田家可比不上,京城物价居高不下,只怕居大不易。”
    裴元想了想,也没来虚的,呼唤了一声,叫陈头铁进来。
    随后对他说道,“掏钱。”
    陈头铁有些莫名其妙,连忙从袖中摸了几两银子出来。
    裴元笑了笑,“都掏出来。”
    陈头铁这才弄懂裴元的意思,赶紧把剩下的钱财都掏了出来,约莫有个几十两的样子。
    裴元也不计较,把那些银两向前一推,“过些日子,我再让人送些来。田兄,且留在京城安心读书备考便是。”
    裴元这次多说了备考两字,让田赋心中一惊,他顾不得银子的事情,连忙向裴元询问道,“听千户的意思,莫非今年会有恩科?”
    裴元心道,果真是聪明人啊,一点就透。
    那霍韬嘴上没说,八成也是肚里明白吧。
    裴元现在还只是草台班子,当然不会说一些自不量力的话,只能装傻道,“啊?是本千户说顺口了吧。”
    田赋心中狐疑却不好追着裴元细问,只能把此事记在心里。
    他看着桌上的银子,开口推辞道,“无功不受禄,田某岂好拿裴千户的银子。”
    裴元听了哈哈大笑,“这银子不是裴千户给你的,是义士裴某给你的。以你们的关系,也不差这这几十两银子吧?”
    裴元初时是笑的,说到最后,语气忽然冷下来。
    就像是原本激荡奔涌的海,忽然变得平静压抑。
    沉重的,像是一整个海都堆到田赋身上。
    田赋忍不住浑身一颤,他和义士裴某之间的恩怨,真的不止是几十两银子的事情。
    裴元没有说话,双目锐利的盯着田赋。
    田赋默默的伸手,一锭一锭的将那些银两收起。
    裴元脸上立刻重新露出笑容,“很好,咱们再来一杯。”
    田赋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变化,斟酒和裴元对饮了。
    两人又谈起朝廷重修运河的事情,田赋说道,“我听说很多豪商都在囤积居奇,朝廷想要疏浚河道,增补漕船,恐怕未必会一帆风顺。”
    裴元闻言,想起了上次路过济宁的事情。
    当时裴元跑去找陈敏忠还钱,那个好色老头就在临走的时候提醒了自己一句,说是现在山东乱的很,济宁不是久留之地。
    联系到后续济宁城轻而易举的被攻破,一千二百艘漕船被焚毁的事情。
    裴元心中暗道,这里面要是没有丝毫牵连,那才叫有鬼了。
    不然的话,那陈敏忠何至于一边安稳稳的看戏,一边劝自己赶紧离开。
    说不定帮着放火的,就有那些汇集在济宁城的豪商们。
    裴元觉得此事可能没什么好处可沾,索性没有深谈。
    这帮豪商可没那么好惹,裴元记得当初他们为了避免被“金刀案”牵连,还散尽家财合伙做掉了锦衣卫指挥使卢忠。
    当时的牵头做此事的,就是裴家老祖裴有财。
    可惜,裴元的爷爷和裴元的老子都不是擅长经营的人,当年如陈敏忠这样一起经商的许多家族都重新爬起来了,裴家直到裴元抱上韩千户的大腿,才算恢复了元气。
    若是囤积居奇的事情牵扯到这些豪商,那这水就深着呢。
    裴元又和田赋聊了一阵,等他谈兴尽了,出得门来,当下也不顾时间,直接向云不闲问道,“你可知道霍韬住在哪儿?”
    司空碎和陈头铁见裴元还没有回去的意思,都面面相觑,好半晌才耐着性子劝说道,“千户,现在已经不早了,要不先回去,等明天再来?”
    这会儿约莫已经快到晚上十点的样子了,街上早就没什么行人了。
    裴元心情正佳,当即不以为意道,“寻访贤才,哪能拘泥早晚?”
    众人听的这般,谁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那云不闲果然打听过霍韬的住处,当即在前引路,带人去寻霍韬。
    这会儿已经夜深,很多街巷都静悄悄的。
    未受什么污染的天空,照出的月色明亮,裴元伸手,甚至能看到指纹。
    顺天府夜间有值守的更夫,五城兵马司也有时不时巡城的士兵,裴元他们都怕麻烦,刻意回避在街巷内穿行。
    等到了霍韬租住的地方,云不闲上去拍门。
    霍家的仆役刚睡下不久,听到外面有动静,先跑去通报了霍韬,才敢来门前询问来人的身份。
    云不闲当即答道,“是锦衣卫裴千户,有些事情要见你家主人。”
    霍家的人也知道自家得罪了当朝大学士,听外面语气和气,这才道,“只因天色已晚,还请贵客稍待,这便去通知我家主人。”
    霍韬这时已经来到院前。
    他今晚睡得早,听说裴元来见他,心中纳罕不已,便赶紧穿衣主动出来相迎。等霍韬打开院门迎了出来,裴元笑道,“原来你也没睡,正好,我也心中有话睡不着,不如一起聊聊?”
    霍韬闻言屏住了呼吸,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也罢,既然千户有谈兴,自当奉上香茶。”
    说着便把裴元往堂上引,裴元见堂中还未掌灯,也懒得过去。
    他一路走来,身上正暖和,便扯着霍韬相与步于中庭。
    不等霍韬询问,裴元便主动挑起了话头,“田赋说……”
    又道,“田赋还说……”
    霍韬耐着性子听完,不由冷笑道,“真是一个鼓唇弄舌,大言不惭之辈。我本来听说过他的名声,没想到其人不过如此。”
    裴元见霍韬这般说,不由精神一振。
    “哦?不知霍生为何这般讲?”
    霍韬脸上露出不值一驳的神色,轻蔑的说道,“这田赋的说辞,虽然听着组织周密,逻辑严谨,但是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那就是他的谋划,是用一系列的假设,叠在另一系列的假设上的,其中的变数太多,根本无法达成决定性的成果。”
    霍韬说着,目光瞥到中庭的地上。
    北方的春迟,树上的枝丫还未长出叶子。
    在月光温柔的照射下,干树枝的影子投在地上,仿佛纵横交错的道路。
    霍韬指着地上的那些树影,对裴元说道,“田赋的那些说辞,这就像一条岔路众多的路,看上去每一道岔路都能走通,但是最终的结果却是不可控的。”
    “他想达成自己的目的,必须反复地修正,反复的筹划,最终却可能劳而无功。”
    裴元想着,想起刚才田赋那能够按照自己的态度随机应变,转眼就能拿出谋划的事情。
    裴元当时震惊于田赋对整个局势的掌控力,但是没想到,霍韬竟然有这样一番说辞。
    两相印证之下,好像霍卧龙说的也很有道理啊!
    霍韬继续道,“所以说,一个成功的计划,必须是建立在一个个确定性的结果上,而不是建立在一个个假设上的。”
    “比如说,我之所以执着于抢先发难,让朝野推动梁次摅案。那是因为只要梁次摅伏法,那么朝廷绝对不会再用梁储,满朝文武也不想看到丧子的梁储,有一天会展开复仇。”
    “这个谋划和结果是确定性的,只有立足于这个确定性的结果,那么下一步的谋划才有意义。”
    “只要干掉梁次摅,那无数的可能和假设,就会减少大部分的可能和假设。与其疲于奔命的去应对各种可能,不如快刀斩乱麻,随后步步为营,把结果驱赶到可以预判的未来。”
    裴元听完,好半晌才感叹道,“真卧龙之才也。”
    等离开霍家的宅院,裴元又想跑回去问问田赋怎么看。
    陈头铁实在受不了这么半夜来回跑了,苦口婆心的劝道,“千户别折腾了,要不,就去看看宋总旗吧。”
    “嗯?”裴元回过神来,接着怒目看向陈头铁。
    ——奸臣!
    ——这是奸臣啊!
    想不到我裴元如此好德爱才,身边竟然潜伏了陈头铁这样的狗奸臣!
    裴元心中警醒,情不自禁的想起魏征的话。
    那什么来着?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陈头铁虽然是奸臣,但是我要做明君。
    裴元遥想太宗生平,钦佩之余,暗暗点头。
    又想起太宗和魏征之间的小故事,也颇有收获。
    很好,本千户要做太宗那样的明君,就先从善于纳谏开始吧。
    于是裴元便对众人道,“看来今晚没什么状况,你等先回去吧。”
    “也不知道这些日子,宋总旗那边有没有什么变故,总要去看一眼才好。就、就让陈头铁陪我走一遭吧。”
    诸多亲兵听了有些不太放心,陈头铁摆摆手,他们才没多坚持。
    司空碎年龄大了也早撑不住了,索性直接装糊涂。
    等打发走了众人,裴元便带了陈头铁,往张琏家那边行去。
    或许是人少了不用担心被巡夜发现的缘故,裴元觉得很是放松。
    他边走边和陈头铁轻声聊着。
    陈头铁则说着前些天和宋春娘接头的事情。
    “宋总旗和小夫人现在都躲在张御史家的后宅。那里房间不少,又有张家姑娘照应,藏在那边很是安全。”
    “宋总旗倒是询问我,什么时候合适离开。”
    “可现在朝廷对咱们当时的举动,一直没表态,谁也不敢确定到底是不是安全了,卑职就告诉宋总旗,让她先安稳待着,等千户明确的消息。”
    裴元闻言,自言自语道,“也是奇怪,天子怎么现在还没召见。”
    陈头铁小声道,“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裴元仔细思索了一番,“应该不会,狡兔不死,正是走狗用事的时候。真要是形势不对……”
    陈头铁鼓起勇气打断了裴元的话,“投宁王。”
    裴元哈哈一笑,吓得陈头铁赶紧跑到巷口,留心有没有巡夜的更夫或者士兵经过。
    到了张琏家,绕着宅子走了一圈。
    裴元啧啧道,“不愧是地方大族,在这种地方,也住的起这么大的宅子。”
    两人绕到后院的位置,陈头铁小声说道,“里面是一处院子的后园,园中有一口井,井旁有一个木桶。千户进去后,在那木桶上敲三下。”
    “宋总旗说,她就藏身的附近的院子中,听到动静会来相见。”
    陈头铁又补充道,“要是宋总旗睡得熟,千户也不要一直敲,大不了明天我再来见她,给千户另约时间。”
    裴元的那点破事,在陈头铁这等心腹眼中,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他也不多交代,找了个不错的位置搭手上墙,很快就跳入园子中。
    裴元的身法普普,落地的声音重了些。
    他等了好一会儿,见四下安全,才慢慢的从墙根的阴影下绕出来。
    裴元的目光搜索一番,很快发现了那口水井,还有旁边儿的木桶。
    他抿着嘴唇犹豫了下,果断向前面的院子悄悄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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