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东西回家。哦对了我坐船。坐船来法国,坐船离开法国。完美。”

    明台兀自叨叨,明诚站在明楼身后,伸手压着他的肩,就怕他暴起。明楼目送明台上二层,拍拍他的手:“我是那么情绪失控的人么。”

    明诚叹气:“我知道你给明台都规划好了,就想他留在法国。明台是一天都不想多呆。说来也奇怪,他对法国没感情。”

    明台乱七八糟的歌声飘下来:“打回老家去~打回老家去~”

    明楼吐口气:“他想大姐。我懂。”

    四月底明台离开法国。他和明楼明诚道别,转身上船。明诚就那么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当年明台目送自己和明楼上船是什么感觉。明台现在的离别,非常干脆利落。

    “明台瞧不上咱俩。贪生怕死隔岸观火。”明楼轻声笑。

    “对……有点。”

    五月一日是个大日子,这么多年,明楼一贯期待明诚下手擀面。前一天明楼一直在写东西,写了很多废稿,还不让明诚整理。明诚认为是机密,没放在心上。

    明楼在外间写了通宵,明诚在套房里间睡觉。他们习惯如此,一个人忙着,另一个人休息。早上天没亮明诚起床准备下手擀面,明楼嘴挑必须现擀现切,他不吃干面条。外间灯还亮着,明诚笑道:“今天学校放假。你忙完了睡会儿。我下好了叫你。”

    明楼坐在台灯下,看明诚。他习惯于伪装,从来不动如山,没有不必要的情绪。台灯柔化了他面部线条,点燃了他的目光,他难得神情灼灼,烫得明诚不自在。

    “谢谢。”

    明楼笑。

    明楼愉悦珍惜郑重地吃明诚的手擀面。他似乎完成了某件大事,很放松。明诚开玩笑:“你生得好,出生在假期。”

    明楼抿着嘴看他。

    吃完早饭明诚收拾碗筷。今天外面大部分地方不营业,只能安心呆在家里。明楼拿出一只黑蓝色不小的盒子,神情又紧张又期盼:“这个……送给你。你等会儿,我出门转转,我出门后你再打开。”

    明诚好奇:“好的,你要下达任务。”

    明楼摇头:“不是,这是我给我自己下达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明楼在太阳地儿里站了半天,才忐忑地回家。

    明诚面无表情地看他。

    他吓一跳。

    他咳嗽一声:“啊……我可能要解释小金库的问题。你知道钱对于我来说就是个玩意儿。我一直有个任务是在巴黎证券交易所树立形象,不知不觉就……有钱了。所以在瑞士订做了一只手表。大老虎的手表。我希望……你能喜欢。”

    明诚突然笑了。笑得如五月阳光下的春风,生机勃勃:“亲爱的,谢谢。”

    他吻住明楼。

    “谢谢你的礼物。谢谢你的情书。谢谢……你的生日。”

    我们,同生共死。

    公元一九三九年九月初,索邦大学刚开学。明教授助理推开明教授的门,轻声道:“先生,客人到了”。

    明楼站起身,终于等到这个日子的来临。

    “回家。”

    明诚在一楼煮咖啡,明楼在二楼,对着面前的人微笑。

    “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法国一动不能动。我们可能比国内民众更早知道日军杀到哪里,死亡多少人。我们阅读每一条情报,上海地下组织被国民党驱杀殆尽,国民党又被日本人赶出上海。我知道汪兆铭回到上海建立傀儡政权,戴笠成立军统,陈祖燕掌管中统,蒋中正跑到重庆。可是……我不知道我自己的大姐过得如何,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的小弟过得如何,更不知道我的人民过得如何。我们只能看着,在我们狭窄的视野中,看着。”明楼敲桌面,“我离我的家乡,我的祖国,那么遥远。”

    明诚煮好咖啡,端上楼,客人已经离开。明诚吃惊,他都没发现客人什么时候走的。

    明楼拄着手杖,坐在圈椅里,很罕见地像他幼时那样叫他:“阿诚,我们要回国了。”

    “好的呀。”

    “回去做汉奸。”

    “好的呀。”

    第61章

    公元一九三九年九月六日,明楼在家中见到自己的继任者。明楼跟他握手,询问老家的情况。

    对方见明楼有些紧张。地下党内部略带传奇色彩的王牌特工,一个活在传说里的影子,谁都不能确定这个巴黎的负责人到底是谁——直到他见到明楼。

    他震撼地发现这位名声显赫的明大教授,竟然就是地下党巴黎负责人。

    明楼轻笑:“现在,我来告诉你这十多年我在法国都干了些什么……我说的这些,你必须全部记住。不能用笔,用脑子,用心,刻到你的骨头上。我们的党已经经历过太多的没顶之灾,吃一堑长一智,这就是我们的‘智’。”

    明楼开始背人名。

    继任者听得满身冷汗。这份名单,不同国籍,不同种族,不同阶层,不同职业,甚至不同信仰。银行,电报公司,大使馆,美国陆军情报局,大学,工厂。继任者顾不上擦汗,拼命记住。

    “这些不是我发展的内线。”明楼背了许久,“他们是可靠的特情关系。你要合理利用。”

    明楼交给他一把钥匙:“这是我这些年来的运作。在瑞士巴塞尔银行中。”

    继任者突然觉得茫然,甚至恐惧。他完全没想到一个学者能把地下工作经营到这个份上,情报来源四通八达。

    “不用担心,你很快就会上手。都是从第一天开始的,当年我第一天踏上巴黎的土地,除了茫然,连钱也没有。”

    明楼拍拍他。

    明诚坐火车回里昂一趟。

    他要去看望古兰教授。

    老教授一九三五年去世,他没来得及探望。离开法国之前,要去看看老人家。

    贝赫琳已经嫁人生子。不知道多玛在哪里。同班同学大多数没有什么联系,蒲公英一吹,全散了。

    明诚打电话联络贝赫琳,想请她出来喝茶。贝赫琳话筒里的声音没有变化,还是少年时的出谷黄莺。她拒绝了明诚的邀请。

    “我在你心里的形象美吗?”她问。

    明诚笑:“美。”

    “那就保持吧。”贝赫琳经历了一切女人的尴尬。生子,身材走样,偶尔照镜子,简直认不出自己。话筒那边的男人声音更加低沉悦耳,他应该是比中学时代更出色了。

    贝赫琳挂掉电话。

    明诚到达公墓,通过管理部门找到古兰教授的墓址。明诚站在古兰教授墓碑对面,恍惚中觉得悚然。原来生命真的有尽头,所有人都有这一天,他有,明楼也有。古兰教授已经完成了他一生的使命,明楼明诚依旧在征途。

    明诚放下花束,对着古兰教授墓碑沉思。公墓很寂静,面对真实的死亡,活着的人感慨总是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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