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堂终于肯搭理明楼。他一贯是那个表情,拉着脸,爱理不理。明楼在家里的书房接待明堂:“大哥好久不来,我以为你生我气了。”

    明堂哼一声:“我生你什么气。”

    明楼笑:“在新政府任职呀。”

    明堂被明台往钢琴后面拖的时候磕了下巴,刚刚结痂,在正中间。他毫不在意,思忖许久,终于道:“明楼,有些话我直说了。这段时间你梦到过六叔没有。”

    明楼一愣,全身的神经瞬间一激。他很少很少不镇定,在一刹那明堂罕见地看到明楼惶恐。

    惶恐转瞬即逝。

    明堂惘然:“我不是存心讨你厌来的。我也知道现在这个局势,说什么都没意思。前天晚上我做梦,梦见六叔。这么些年了,自从他走,我这是第一次。他跟我说,‘你照顾他们几个’。那时候我知道自己做梦,心里清醒,还好奇,怎么就‘他们几个’了,你们家不就你和明镜?然后又反应过来,六叔这是知道明诚和明台了。我想说六叔你怎么知道的?就醒了。”

    明楼强笑:“还真没梦到过。”

    明堂交叉双手:“思前想后,我还是过来看看。你最近好不好?”

    “挺好。”明楼有点感动,“咱们家大哥你是第一个这么问我的。”

    明堂心里一酸,什么怨气都消掉:“其他人也不来往了?”

    “老家的,上海的,不怎么说话了。”明楼抿着嘴笑,“不屑于附会汉奸。”

    明堂终于忍不住:“老九,你……想好了?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明楼一顿:“老九……是很久没人这么叫我了。大哥,什么抽身不抽身,我没往那里想。”

    “你从小性子就冷淡,像六婶,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也没什么看得上眼。以前咱们兄弟几个,我爸说我就是个做买卖的,属你最像世家子弟。老九,你不是个贪心的人,走吧。明盛以前很崇拜你,想和你一样做学问当教授。”

    明楼对着明堂笑,笑着笑着眼圈有些红:“我谢谢大哥能说这些。不过不必讲什么抽身走人了。大哥话说到,我也听到,不枉咱们同姓一场。”

    明堂沉默许久:“高祖贩马起家,跟响马胡匪打交道,从来不怯阵。高祖说过,明家门外只有马,明家的家业就是闯来的。咱们明家人心性就是狂,天不怕地不怕。你在做什么,心里有数就行了。”

    明楼点头。

    明堂终于没把明台的事讲出来。他把话说完,心里舒服。明楼觉得他可亲,他和明镜真的太像。性子急,而且刚毅。明堂告辞,走之前拍拍明楼的肩膀。

    华懋饭店举行了一次小型圣诞舞会,苏玛丽公主和德国人施腾纳做东,办得喜气洋洋。十二月底上海街上随处可见冻死的尸体,该有的娱乐也没少。越是萧条,越是要寻欢作乐。这场舞会的特别嘉宾是上海新起来的势力诚先生。年轻英俊,标准的美男子。苏玛丽公主试图收归裙下,没成功。诚先生笑着吻苏玛丽公主的手背,热情洋溢地用法文赞扬她的美貌。苏玛丽公主在巴黎混过,对诚先生更加上心。

    一边的贝里埃赔笑。

    贝里埃的男妓院开不下去,正式投靠日本人。他现在是日本的眼线,也为诚先生工作。上海这个城市的好处就是一切瞬息万变,他一直以为是信使的神子爱赫麦斯,搞了半天居然是冥王黑帝斯。他庆幸自己在法国就攀上明诚,之前真是没看出来。

    诚先生叼着烟翘着脚,感慨:“很久没过圣诞节了。自从回上海,连棵像样的圣诞树都弄不到。”

    贝里埃最近缺钱,奋力拍诚先生马屁。明诚和施腾纳相处不错。上海活跃着非常多德国纳粹的势力,其中一个叫青年党卫军的,被明诚稍微修理过。施腾纳出面,两边算是不打不相识。明诚在苏玛丽公主这里结识很多德国人。德国在欧洲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德侨在上海处境没有变得更好一点。日本防着德国,对德国人没有优待。有个德国人跟明诚抱怨:“街上面包房都限量供应了!”一些德国驻华情报组织的上层很不满,他们的生活质量简直可以用衰落形容。

    当然,在上海,没有诚先生办不到的事。

    明诚向他们提供更舒适生活的同时,获取越来越多欧洲的情报,他在上海的消息网四通八达。

    舞会过后,施腾纳向明诚赠送了一件宝贝。

    一件防弹衣。

    英国人制作。不像以前的真丝防弹衣仿佛披着个被子,这件锰钢板防弹衣很轻巧。套在宽松一点的外套里面看不出来。

    明诚拿着看了看:“非常棒的礼物。施腾纳先生,我应该回赠你什么?”

    施腾纳张开手大笑:“给我你的友谊吧,诚先生。”

    明诚把防弹衣拿回家,让明楼穿上试试。明楼看这件马甲乐:“让我穿这个做什么?”

    明诚回答:“防弹。施腾纳说英国人其实还在试验阶段,防弹衣并不能百分之百防子弹,功效是抵消一部分力量,防止子弹或者其他碎片二次伤害,步枪还是能打穿。不过我觉得这样就不错了。”

    明楼站起,伸着胳膊,看明诚身前身后地忙活:“今天的情报如何?还是那种?”

    明诚道:“还是那种。我倒是更确信了。往家里发报吗?”

    明楼低声道:“我以前说过,德国希望日本在远东足够强大,能咬苏联的屁股。那么现在看来,我说的没错。往家里发报。”

    民国二十九年十二月底,几乎同时从香港和上海两地向延安发报:德国将于六月份进攻苏联。

    民国三十年一月四日,新政府中央储备银行正式成立,周佛海任总裁。他亲自从南京到上海,督促中储券发行。梅机关影佐祯昭出席开业典礼,岩井英一送了花篮。

    周佛海和明楼有日子没见,似笑非笑寒暄。明楼就讨厌这种笑法,是奸邪相。场面话说两句,明楼陪同周佛海视察银行。周佛海越走越急,和明楼几乎甩开跟随。走到僻静处,周佛海似乎难以启齿,又似乎咬牙切齿:“楼兄,我有一事相求。”

    明楼莫名其妙:“求字不敢当,您说,我定当尽力。”

    周佛海脸上冒汗:“楼兄,你认识那方面的医生么?”

    明楼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心里略惊慌,忍着离周佛海远一点的冲动:“周总裁……”

    周佛海怒火中烧:“李士群害我!”

    李士群用有性病的妓女害周佛海。成功。

    周佛海不敢去医院,也不敢告诉自己老婆,只能自己忍着。实在忍不住,也只好……求助了。

    上海地下党小组上报,日军情报机关最近突然改变风向往湖南侦查,大批日军间谍从上海登陆秘密前往长沙。军统上海站截获密电,破译出几个字:第九战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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