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爸爸和大爸。”

    明诚亲亲他:“去吃早饭吧。”

    明公馆举办宴会,来的大人多,小米这个高度净看见腿。基本都不认识,小米自己缩在厨房里,阿香在一边纳鞋垫。宴会的菜品都是酒店叫来的,否则阿香得累死。

    “小米要吃东西吗?”阿香问。

    小米坐着画画,摇摇头:“不饿。”

    一会儿听见笑声,成年人客套的声音都一样。小爷叔穿着军装领着囡囡进来:“跟小米玩儿,爸爸有事。”

    小米歪头看囡囡,囡囡不大开心。过一会儿又来个什么人,大高个子叔叔,香姨站起来:“谭先生。”

    谭先生把自己儿子往前推:“你在这里待着,注意礼貌。”

    小米和囡囡同时看那个穿着小西装系着小领结的男孩儿。他说他姓谭,嘟着脸不笑,气势很足。

    厨房成为临时幼稚园,孩子们开始探索初步社交。谭小少爷环顾一圈儿,看见小米趴着画画,问道:“请问你在画什么?”

    小米很认真:“我在画窗子外面的时间。”

    谭小少爷正在接受正经严苛的教育,油画是其中一部分。小米的涂鸦让他觉得想笑,忍回去。小米画得很认真,一扇窗,一棵树,一纸春景。

    明衍下车,熟门熟路跑进客厅,撞上一个高个子男人。穿着军装,笑意盈盈。他弯腰看她:“你是明衍。”

    明衍思索要怎么称呼他,他接着问:“记得我吗?”

    明衍诚实摇头。

    军人揉揉明衍的脑袋瓜:“我是你小爷叔。”

    明衍哦一声:“小爷叔。”

    小爷叔没再说话,笑一笑。

    大人们谈论经济股票物价,围着大爸爸爸聊得热闹。肯定都不是来吃饭的,酒店叫的菜早都凉了。阿香开火给孩子们热饭菜,橘色的火光描绘黄昏里温暖厨房。小米讲安先生的故事,关于蜗牛和玫瑰花。蜗牛缩进壳里,世界和它没什么关系。阳光雨露使玫瑰欢乐,在欢乐中不停开花,毫无保留,很快老去。蜗牛认为玫瑰自己什么都没剩,非常不值得。玫瑰认为蜗牛对世界没有贡献。

    玫瑰天真地开花,花瓣飘散。蜗牛缩进壳里,对着世界吐唾沫。

    年复一年,玫瑰成为泥土,蜗牛成为泥土。花园里开出新的玫瑰,爬出新的蜗牛,世间轮回,故事失去新意。

    “是的,玫瑰是对的!”明衍的眼睛里火苗跳动,“我们是要做点什么。既然最后都是泥土,不如先开出花儿来!”

    囡囡羞怯地抓住自己的裙子:“我不在这个故事里,没法评论。”

    谭小少爷干巴巴:“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

    明衍嘲讽谭小少爷:“所以你赞同那只蜗牛。”

    谭小少爷看小米:“你呢?”

    小米握住笔。大爸讲完故事,他问大爸,玫瑰奉献自己一生,化为泥土,会后悔吗。

    大爸抱着他,轻声道:“一代一代的玫瑰都是这么来的。化作春泥,期盼下一个春天,等待新的玫瑰盛放。那只是春天里的一枝花儿,但它在整个春景中,那是它的幸福。”

    小米点头:“爸爸喜欢玫瑰。”

    爸爸拥抱大爸和自己:“小米,咱们的国家,玫瑰不代表爱情。玫瑰的荆刺与强悍的生命力,代表……刺客。”

    大爸低声笑:“可是玫瑰依旧是春风冬雪里最美最凛冽的花儿。”

    爸爸看大爸怀里的小米:“所以小米怎么想呢?”

    小米沉默一下,鼓足勇气:“我……我喜欢那只蜗牛。”

    大爸愣了,爸爸也愣了。

    小米强调:“可是我不想对着世界吐唾沫。”

    爸爸想说什么,大爸摇摇头,轻声道:“嗯,这是小米的想法。这样,也很好。”

    明衍催促:“小米,你呢?”

    小米腼腆:“我想做只蜗牛,我不吐口水。”

    明衍愤怒:“那没有一点作用。”

    小米还是腼腆:“大爸说,他希望以后的家,不需要强调每个人都要有点什么‘用处’,大家都生活着,就很好。这是他和爸爸的愿望。”

    明衍表示不能被说服。谭小少爷当机立断:“每个人的想法不同,明大小姐。”

    明衍找回矜持,坐直身体:“好的,我道歉。那么小米也是有理由的。我们等着我们的春天吧。”

    阿香端起砂锅:“吃晚饭。”

    中秋过后,小米继续趴在窗口看时间。大爸有时候会敲桌面,爸爸就会回敲。小米迅速总结出规律,抢先爸爸一步回敲大爸,把大爸吓一跳,爸爸笑得惊天动地。爸爸拿着纸,和小米玩密码游戏。一些简单的小密码,小米很快学会,玩得兴致勃勃。

    数字,字母,一些简单的运算。小米还没上学,爸爸出的题目他能兴致勃勃研究一天。他本来也不愿意出门疯玩,这样倒好有个理由蹲在家里。

    “小米少爷以后要中状元。这样能念书。”阿香纳鞋垫,纳完明楼的纳明诚的。

    时间的颜色瞬息变换,在小米的身边溜走了。他抬头,窗外丹桂的红色随风消散,雪花铺天盖地。

    “咦。”小米说。

    有玫瑰凋谢吗?

    有蜗牛死去吗?

    明年春天万物还复苏吗?

    “这样一天天阴着。”香姨很丧气。

    明楼收到一封信,用一种很典雅的礼节在请求自己帮忙。字迹端正温柔,令人心生愉悦。大意是希望明长官帮忙把一栋法租界小洋房卖掉,落款姓方。

    明楼把信交给明诚:“陛下,帮个忙。”

    明诚扫一眼:“这谁?”

    “北平方行长家的小公子。想卖掉一栋房子,兑换成金条和美元。”

    “求到你这里……他倒是大胆。”

    明楼长长一叹:“不愧是银行家的儿子,这是看出风向了。”

    明诚把信一撂:“我等下去打个电话。这事儿容易。不过……金圆券是真的?”

    “法币现在这个样子,米价每石一百九十万,还得往上涨。势在必行。”

    明诚掏出薄荷油,站在明楼身后,默默给他揉太阳穴。湿冷的天气让他的肺里一团痒,总想咳嗽。明楼一直头疼,心情郁郁。

    春天什么时候来啊?

    第154章

    民国三十七年还没有个春天的影子,物价就比万物更早复苏,疯长。京沪地区晚上睡觉之前还吃了大米,第二天早上什么都没有。

    连小米都感觉到了窘迫。香姨每天在厨房里念叨,排兵布阵一样筹划一日三餐。大少爷竭尽所能给苏州老家送了吃的,也只得这一次。余下的,听天由命。阿香不能更理解这句话。

    明楼和明诚早出晚归。明楼的脸色实在是难看,小米害怕。明诚抱着小米上二楼,小米小小声:“大爸心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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