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现在简直就像是内里已换了另一个人:“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凡间生灵于我而言不过蝼蚁,根本不值你一顾,更不值得你当年为此而离开我,四百年后才愿意回来我身边。”

    ——他语气中却有一种可怕的偏执,彷佛恨不得将怀内的人亲手剖开、从里到外慢慢绞碎,再彻底把他的血肉揽进骨里。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天下……不是任你糟蹋的牺牲品……”

    阿那环脸色更加冰冷了。

    “术鬼最恶活人,我天生就痛恨你那天下苍生,你不知道﹖我就是要扫遍中原,然后再上昆仑,彻底毁去烨珩那碍事的封印——这么一来,天下是我的,你也是我的,无论哪样,都要牢牢在我的手上﹗”

    “你妄想﹗”

    阿那环瞳仁剧缩。

    御影剑猝不及防在他掌心间爆发出一股剑气,瞬即在鞘身冻出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御影对景氏帝皇的损创极巨,即使是已重获术力的阿那环,在毫无防备之下,此时也被寒气骤然反噬。

    “你为了替景言续命割裂自己的元神、尽失全身功力,我刚刚才替你补好,现在便要反抗我了﹖”阿那环秏费周身元神之力、才堪堪将御影的寒气压了回去:

    “你难道忘了,自己试过不自量力用元神催剑,最终有什么后果﹖”

    他微笑不变,果不其然,御影蓦发一声尖厉的亢啸﹗

    白灵飞脸色已经不是用惨白可以形容了。他身上整片凤凰图纹都在剧烈燃烧,呼吸不住颤抖,可是目光却在艰难地聚焦,每因力竭而涣散一分,他加诸在御影上的控制便重一分,分明是并着人剑皆毁、也要和阿那环同归于尽﹗

    “大不了便魂飞魄散,反正我没怕过什么。”

    阿那环心下一懔。他知白灵飞所说非虚,这双眼在冰冷中带着足可淬刃的火,他看不到自己的倒影,却在一片清光中见到更广阔的血色——

    “你毁我都城、屠我子民,但凡我有一息尚存……”

    白灵飞已再没说话的力气了。顷刻之间,他想起葬在这片广场血海中的锋狼兵。他似乎看见陆士南断了半边手脚,两道细线般的血从眼窝涌出,用仅剩的手抓住自己开骂——

    他身为统帅,拿自己的将士在皇宫前祭了国,到头来却守不住一座城。

    江山将破,社稷倾复,都城在他面前被焚为废墟,而他除了旁观却无能为力。

    他还是负了景言……欠他一个光复中土的理想,还欠他一个要携手踏遍河山的自己。

    御影尖鸣更厉,剑鞘的寒霜上骤现裂纹,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凿去。

    阿那环连神情也完全变了,他竭力抵抗御影的寒气,却没有要阻止白灵飞的意思。

    坚不可摧的铁鞘正逐渐崩碎,平天广场上,谁也没意识到长明王和南楚统帅间的凶危角力。

    白灵飞喉结剧烈抖动起来,魂魄将碎的疼,使他全身不由自主抽搐一下。

    可是接下来,无数画面如同毒蛇的信舌,一次次噬咬着他,又令他不堪负荷的感官无法麻木。不但没有麻木,甚至还把这短短廿馀年的悲欢再重演一次,将许多太深太痛的记忆都翻卷过来。

    他这才知道,至此一生,自己竟真的应了当年跟景言求的一签: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七苦聚集,乃曰五阴盛苦。

    “锵”的一声,御影蓦生一股极强的反震之力,阿那环猛地吐血,硬被剑气狠狠摔出五丈之外﹗

    ——那是名副其实能将万物碾成齑粉的力量,广场的花岗石地、连同上面的遗骇兵器,全都被挫骨扬灰成了白末﹗

    曾经的碧阳为了反抗,也曾仗御影这般跟他玉石俱焚。可是身中傀儡咒的人,在魂魄碎裂的前一刹会被咒术觑得空隙、彻底渗透元神,反令傀儡咒更牢不可破——他就是太清楚碧阳的脾性,才用这种方法将其彻底控制住的。

    阿那环回过神,却见白灵飞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了。

    “凤凰,过来我这里。”他对白灵飞伸出双手。

    那张清冷的容颜有些茫然,一双重瞳扫视过脚下的焦土,复又淡漠的、缓慢的,静静停定在他身上。

    阿那环重复道:“过来,唤我的名字。”

    白灵飞微微侧首,然后迈开了脚,逐步踏着成寸厚的重灰,依言来到他身前。

    “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很抱歉t_t 因为主修实在太忙了,所以更新的速度实在是比龟速还慢……不过目前存稿已经到了结局啦,所以这篇必须是可以完坑的,追到这里的各位万分感谢,作者君也承诺会给儿子们一个he的﹗

    p.s. 这一卷开始作者君的脑洞有点大,嗯,在这里先给大家作个准备……

    ☆、劫营

    平远堡在河北和关外交界,是中原最接近北疆的地方。

    风雪横行,际逢天下大乱之时,近年连猎户也不会到这来打猎了,周遭几十里,除了这支大军外便杳无人迹。

    大队离北疆只是隔了一条长城,这几天全军都只想着要回到关外,戒备松懈了不少。先是郭定被打弄得沸沸扬扬,及后这群俘虏骤然发难,靺鞨兵还没来得及反应,局面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兄弟们,一起上﹗”何情愤起怒喊。

    馀下的南楚兵轰然和应,像蝗虫一样席卷所有放在帐外的军车。

    ——被北汉军劳役拖行这数百辆军车近月,他们唯一的收获,便是摸清它们每辆装的是什么。

    这群战俘如同看到自家的军备车,从里面迅速翻出能用的刀枪/弩/箭,扛起敌军攻城用剩的火油桶,又硬夺战马过来,馀下带不走的大弓,便全部割断弦线,死活也不给北汉军留下半张——

    想当初时常随白灵飞和景焕康偷袭敌营,他们曾经调侃兵随主帅,全给两人教得跑偏去搞强盗本行,没料到这些打家劫舍的往事,现在竟然是以这般方式重温一次。

    半夜雪原,回荡着一阵阵苍狼的嗷叫声。

    ——本来以北汉军的实力,是绝无可能被南楚战俘牵着鼻子玩的,但偏偏就是出了意外。

    阿那环几日前把主力王军全带去了榆林,连拓跋灭锋和连隆都率兵同往,迎战与不久前仍是盟友的中原两国。当年南下中原时号称百万的大军,实只有不够廿万人留在这里。

    这支由靺鞨、室韦等草原各族组成的人马,其实是负责将辎重带回去、顺道把这群军民夹杂的俘虏送去敦煌——阿那环在走之前颁下圣令,严禁大军私自杀俘,务必要让这些人保住性命扣留在敦煌,却没有交代如果他们造反,那到底是要留住人还是留住命﹗

    “哪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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