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能活人无数,那都是侍中的功德。”

    郑林微微抬头,看了谢云然一眼,心里多少有些唏嘘。对有的人,这是兵荒马乱的乱世,对有的人,眼下却是如日中天的盛世。而对他来说,繁华已经散尽,只剩了心如枯木。功德对他有什么用。

    再多的功德,世间亦无乐趣。

    谢云然余光扫见他的眉目,心里却是一动, 想道:此人风华正茂,秉倾国之色,如今又权势在手,怎的目中竟然如此意兴萧索?

    “并非我不想应世子妃,”郑林面上更添了几分诚恳,“然而不瞒世子妃,这件事……迁云、代、朔三州降户进冀、瀛、定三州之事,是太后的主意,如今太后正得意,要劝她改变心意,便是我……也是为难的。”

    说到“便是我”三个字,郑林声音里略略涩然。恃美行凶,倚色事人,说到底不是什么好名声--嘉敏也就罢了,在谢云然面前,多少有些羞愧。

    又说道:“我……尽力而为。”

    也只能如此了。谢云然说得口干舌燥,不过得了这么句话,也不是不沮丧的。当然她大可以就此回复嘉敏--毕竟人力有时尽,太后的性子,她也是知道的。然而终究心有不甘,默默饮了两盏茶。

    忽问:“太后对宜阳王竟有如此信重?”

    郑林道:“那倒不至于,只是……就如我方才所说,方向是太后定的,宜阳王不过照做罢了,只要……不出大乱子,太后也不至于换了他。”

    “我听说宜阳王不通兵事。”谢云然道。

    “世子妃的意思--”

    “云、代、朔三州的降户,虽说是民,但是我也听说,六镇旧俗,一向是上马为兵,下马为民,宜阳王治民也就罢了,到底不曾带过兵……”

    这位谢娘子,见闻倒也广博。郑林心里想着,口中只笑道:“世子妃新婚燕尔,竟舍得世子出征?”

    谢云然被调笑了一句,面上飞红--幸而隔着帷幕,看不真切。

    又饮了一口茶遮掩,咽尽了,方才说道:“虽然说举贤不避亲,不过眼下我想推举是另外一位……”

    郑林心思也灵,脱口问:“九郎么?”

    谢云然颔首道:“正是。九哥身为宗室,为人又忠厚,这一两年里与外子整训京兵,尽心尽力,也算是掌过兵……”

    谢云然避而不谈元明炬最大的优势其实是养在宫里的元明月,那也正是昭诩的劣势--如他北上,则父子皆握重兵,分居南北,便太后放心,朝廷也不敢放心。

    郑林自然是懂的。

    这时候抬头来,直视谢云然,却忍不住微微一笑,心里大松了口气。

    如果当真是三娘所托,要他劝说太后收回成命,他虽然为难,且并不情愿,也免不了要尽力一试。如今看来……难为这位谢娘子绕了这么大一弯子,却原来,不过是为了羽林卫的兵权。

    --他知道嘉敏并不希图父兄富贵,她再三恳求过的,拜托过的,不过是她父兄安危,虽然他也不明白,以南平王父子如今的地位,有谁会威胁到他们的性命。便是战场上刀枪无眼,也少有主帅殒命。

    横竖他帮她看着,有明枪暗箭的,他替他们挡了,便是对得起她的恩情了。

    至于谢娘子所求,却也无妨--原本在这之前,他就谋划过让昭诩独掌羽林卫。

    然而,也不是不失落。

    这世上就有这样的人,便自己不是君子,却总还盼着别人是--其实她无须打着三娘的名义,他也是会答应她的,一点小算盘,算不得什么。想到这里,郑林心里的悲哀,竟是越来越浓了。

    他有这么好骗么,元二娘也就罢了,谢娘子……谢家人的风度与风骨呢?

    算来世人都如此,就没一个干净的。

    郑林道:“诚如世子妃所愿。”这就是应了。

    谢云然大喜,竟没有更多留意郑林的神色--当然便是留意了,也未必就能看得出来,这年余,他也没有白历练--便起身告辞,想的是总算没有白来一趟,对三娘也算是可以交代了。

    想着有元明炬压阵,应不至于起大乱子。

    正光六年八月底,元明炬获封南阳王,领军北上。

    第321章礼物

    九月初,元嘉欣出阁。嘉欣虽然不是南平王的女儿,南平王府还是好好操持了一番--当然比不得昭诩大婚。

    袁氏还很掉了几滴眼泪。至于张家,到底没敢上门闹--死了儿子,要没过门的媳妇守望门寡原本就说不过去,从前是人家巴结上来舍不得断掉这门亲也就罢了,如今……张家是能和南平王比显贵呢,还是和郑林比权势?

    有了更硬的靠山,更高的枝头,所谓许诺,不过就是些空话。

    而郑林骑马迎亲在之后的半个月里都是洛阳高门的热门话题,开玩笑,这样俊美的郎君可不多见,正光六年这下半年才过去一半就成亲了俩,往后要再有这么好的眼福可不容易了--除非宋王萧南成亲。

    洛阳人拿这个做笑语的时候,还没有想到,有个词叫一语成谶。

    到九月中,渐渐就有消息传来,起初是形势一片大好,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先是代州反了,然后云州反了,到朔州再反的消息传来,洛阳几乎都麻木了,该吃吃,该喝喝--毕竟乱在千里之外。

    嘉敏和谢云然得到消息,也只能双双叹一口气。虎兕出柙,到底不是元明炬压得住。南平王妃这几日却往宫里跑得勤。嘉敏猜测是战事不顺,皇帝和太后置气,太后气不顺,召王妃进宫诉苦。

    也是在意料之中。皇帝想要权,太后不想放权,僵持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不是一年两年了,国事平顺也就罢了,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可不就针芒麦芒地对上了。像前年永巷门那样的事件,几乎是必然会发生的。

    恐怕还会发生第二次……以嘉敏的记忆来看。

    一晃九月上旬过完,继嘉欣之后,胡嘉子和郑笑薇也相继出阁,嘉敏也收了心,准备自己的及笄礼。

    到这时候,嘉敏的十六岁已经过去半年。

    及笄是大事,南平王分不得身回京,只得派元钊送礼回来。大约是连了昭诩大婚不在的歉疚一齐都补上,这一车一车地往府里拉,有好事者默默数过,足足有二十三车--当然不会是二十三车薏仁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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