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后!”潘贵人叫了一声。

    “什么事?”太后问。

    “妾、妾身谢过太后赏……”潘贵人结结巴巴地说。

    太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脚下不停。

    “太后!”潘贵人又叫了一声。这次太后没有应,脚步一转,已经向着皇帝书房去了。潘贵人腿一软,几乎是瘫倒在地。她今儿不过才和皇帝提了声太后,尚未说到赏赐,皇帝脸色就极之不好看。

    想到太后的雷霆之威,潘贵人挣扎着起来,又摔了下去,一咬牙,再爬了起来——可恨这不是在凝阴阁,她总共就带了一个宫人过来,如今还留在里头呢。乾安殿的宫人,眼睛可都长在额头上。

    好容易捱到书房门口,就听见太后不阴不阳地问:“陛下在写什么?”

    “皇儿深感心浮气躁,正在抄《莲华经》。”

    “……此经能救一切众生者;此经能令一切众生离诸苦恼;此经能大饶益一切众生,充满其愿,如清凉池能满一切诸渴乏者。如寒者得火,如裸者得衣,如商人得主,如子得母……如渡得船……”

    太后目光落在“如子得母”上,稍稍一偏,看到案头的梅花糕。

    “皇儿抄完了这经,要供到佛前去么?”太后问。

    “正是。”

    太后沉默了片刻,目光不知怎地又飘了一下,却笑道:“永宁寺如今佛法昌盛——”

    “皇儿福薄,不敢有劳永宁寺大师!”

    太后迟迟“哦”了一声。

    “母后这个时候来乾安殿,可有什么训示?”皇帝问。

    太后再迟疑了一下,说道:“哪里就说得到训示了——无非是天凉了,过来看看奴才们有没有尽心,该添减的衣裳、被褥,陛下便虔心向佛,也不可熬到太晚,过了酉时,就不要再进食,免得睡不安稳……”

    皇帝顺着她的目光,落在了案头的梅花糕上,是潘贵人给带来的,母后不喜欢潘贵人,并不因为她做错了什么,就因了她姓潘。

    皇帝冷笑了一声。

    但凡他喜欢的,他母后就不喜欢,可怜这个丫头,连一盒梅花糕尝了好,都舍不得吃完了,巴巴儿给他送过来。这东西隔夜就硬了,还能吃么。

    太后出了乾安殿,小幺儿还跪在那里,太后看了他一眼,阿朱说:“禀太后,并没有……搜出什么。”

    太后“嗯”了一声,其实比起圣旨,还是口谕更好。这么个年纪的小幺儿,也不像是识字的,要能中规中矩背几句圣人之言,也由不得人不信。不然皇儿派他出来做什么,他又为什么一见了自己,撒腿就跑?

    那小幺儿全然不知道眼前的贵人心里起了这许多波澜,犹自心心念念地想,今儿倒霉,赶不上赌场开局了。

    风又紧了一紧。

    太后吩咐道:“阿朱你守在这里,再有人出来,就封了乾安殿。”

    阿朱微微张嘴,却应道:“是,太后。”

    “着人来报我。”

    “是,太后。”

    再有人出来……到再有人出来,就该是来报死信了,太后淡淡地想,这孩子,自找的死路……不知道淑景殿里那位怎么样了。

    王太医垂手立在殿下,十分为难地道:“李贵妃身子是强健,但是催产……催产可伤身。”他心里也知道那位李贵妃家里已经没人了,太后不会留着她,无论从什么角度考虑,但是话总要说在前头。

    “那孩子呢?”

    “……孩子也怕弱。”王太医说。

    “能活么?”

    “七月活,八月死……如今还没到八月。”

    “那就催吧。”

    皇帝元明钦死在正光六年十一月十九日戌时一刻,乾安殿里慌慌张张往外找太医被阿朱拦下,太后再来,就只看到他摇摇晃晃地倒下去,同时倒下的还有潘贵人——当然,没有人会在乎她了。

    第363章夜归

    萧南赶回洛阳,在除夕之夜。

    雨一直下到除夕,他远归而来,进府的时候带了北地风霜,连呼出来的气都是白茫茫的。屋里却点了灯,灯不算太亮,但是一直亮着。萧南推门,苏仲雪手拢着袖子歪在火盆边上,盆里暗红色的火。

    人进门带起的风惊醒了她,她抬头的时候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半醒非醒,像是蒙了一层雾气。

    萧南忽然想起几年前他们过江的时候,那也是冬天,江南的冬雨跟着他们的足迹,从金陵一直跟到长江,江上结了薄冰,冰上覆雪,却不能纵马而过。还是须得坐船,又不似春秋,船能顺风顺水而下。

    阿雪冷得脸都发紫了,也没有火,也不敢生火,就着雪嚼几把干粮,他把她的手暖在胸口,那像是冰,慢慢化开来。

    金陵的冬天……简直比洛阳还冷,萧南抖了抖身子,跺跺脚:“怎么还没睡?”他问。

    “等殿下呢。”她说。算着时辰,该是这晚到。起身取衣裳。这么晚了,婢子都打发了去歇了。横竖除夕是要守夜。

    阿雪的手如今倒是暖和,擦过他的面颊,那暖意一丝一丝的。他其实是许久没有见过她了,差不多有年余罢,自西山上那次,他匆匆去了青州,再回来,她就已经在家庙里,陪着母亲念佛诵经。

    他与她说过不必如此——从西山回城就与她说过,三娘当时……不过是为了赶她走,免得露出破绽。但是阿雪说:“有些话,兰陵公主说得也不算错。”是她想回金陵——比他更想。

    “……但是有些事,还是须得我自个儿想明白。”她说。

    那如今,是想明白了么?萧南想。

    脱掉湿透的斗篷,硬得硌脚的靴子,换上轻软的睡袍,散了头发。苏仲雪把火挑旺,金狻猊里的沉水香也慢慢透出来,萧南忍不住轻舒了口气,和云朔的日子比起来,这暖香真真教人骨头酥软。

    “家里一切都好?”他问。

    “都好。”苏仲雪说。连她在内不过四口之家,金银财帛尽有,她手下,哪个奴才敢不服管?两个主母——王夫人镇日念佛,彭城长公主交游广阔,又喜欢出门,横竖碰不到面,能有什么不好。

    萧南怜惜地看着她的背脊,绷得太紧了,阿雪总是绷得太紧,紧到他想喘口气……都觉得奢侈。

    家常总是说不下去,亦无须他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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