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扬的亲信,便日后会另寻山头,各找出路,如今陆扬尸骨未寒,这个名字却还有一二威慑力。贺兰氏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她知道她的影响力就只有这么久,她必须在事情发生之前安排妥当。

    他们是各有归处——他们得按着她的意思往她希望的方向各奔前程。

    那人又问:“余将军也是陆将军亲信,却为什么会投奔慕容将军?”

    王思正道:“余将军性情刚烈耿直,在圣人手里必能如鱼得水。”——元明炬性子软,他能忍余晋无礼,慕容泰忍不得。

    边上人又记了。再问其余义州、邵州、恒州、岐州、凤州守将,王思正都一一答了,那人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却是惊的,这个布局的人摆明了是要把关中拱手相送,而且送得相当彻底。

    待到天色将暮,又退了出去。

    如是二三日,这两组人交替来问,问的问题越来越深入,而始终再没有见到过兰陵公主,就更别说天子了。送进来的食物起初还好,到次日便差些,到第三日,连水都不太干净了。王思正也是世家公子出身,虽然跟着元明修西奔是吃了些餐风露宿的苦头,却还是个讲究人,当时皱眉,强忍着喝了。

    到第四日,一上午回答得口干舌燥,到进食的时候,却没有送水进来,下午再来人问,王思正便不由面上作色:“兰陵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那问话的人笑道:“这是宫里,却不是公主府——公主已经回府了,王郎君不知道吗?”

    王思正心里一沉:难道南平王世子与大将军的关系,已经恶化到了兰陵公主都插不进手的地步了吗?

    却问:“那你们天子待要如何处置我?”

    那人嗤笑道:“我们天子?王郎君这话可是不妥,都说天无二日,国中焉能有二君?”

    王思正舔了一下干涸的唇,他不知道如今这宫里还有个韩狸——他的情况并不比他好多少。

    第618章 有迹

    双方说辞大相径庭,有很多地方甚至截然相反。嘉敏与谢云然仔细对比过了,方才拿去给昭诩看。

    谎言经不起对比,何况这些问题都是精心设计过。

    王思正与韩狸先后抵达洛阳,都声称受贺兰初袖派遣,有两种可能。可能的确两人都是贺兰初袖的人,不过一人针对昭诩,一人针对周城。昭诩打快,周城想慢——贺兰这把赌的是谢冉求功心切瞒下韩狸,或者嘉敏为了周城瞒下王思正。但是嘉敏不认为贺兰初袖对她有这个把握。

    一种是王思正确实是贺兰初袖的人,韩狸不是。韩狸可能是慕容泰或者元明炬的人——贺兰初袖可能倒向洛阳,而慕容泰绝不可能,所以如果韩狸是慕容泰的人,则必是作间无疑。

    以他尴尬的身份,来洛阳作间,未尝不是一角妙棋。

    如今是长安的形势好猜,贺兰初袖的心思不好猜。陆扬死后,诸子年幼,陆氏族人没有能当大任者,他留下的势力要投靠一方,首选该是元明炬——除了天子名分之外,皇后还是他陆家的人。陆家做惯了忠臣孝子,陆扬能跳出这个窠臼全得贺兰之力。如今陆扬一死,多半会回到老路上去。

    但是嘉敏知道后来成了气候的是慕容泰,不是元明炬。

    贺兰初袖也知道。

    元明炬性情温和,听得进朝臣进谏,在太平时候,那不失为一个优点。但是三国争雄,缺一点霸气野心都是不成。就不说局势艰难时候的坚持了。元明炬始终是个贵公子,而慕容泰是个霸主。如果贺兰初袖只想要一个安身立命,那当然是投靠慕容泰更为妥当——如果慕容泰让她投靠的话。

    嘉敏与昭诩说道:“从王郎君的说辞来看,袖表姐怕是从来没有想过投靠慕容将军。”这些布置的矛盾与奇诡,有些看来几乎是不合情理。那背后是贺兰对于陆系人马的了如指掌——非如此不能成此险局。

    她自己也该知道这个局太险,很难取信于人,却还是这么做了。

    她不会是信昭诩,而该是信——她。

    信这个同样与她两世为人的表妹,能够看穿这布局里的合理性。有些人的命运是只有她们两个知道的。至少她赌她知道。天下大势改变之后,人的命运会随之不同,但总有些东西,是有迹可循。

    嘉敏从未想过,她这个表姐在权势之外会有别的追求,这时候翻想起来,要说权势,她前世已经是顶峰,两朝皇后的成就,便不能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是很了不得了。却终究心有不甘。然而她从前没有在萧南那里得到的,重来也仍然没有。嘉敏不得不怀疑,要是她在别处得到了呢?

    她之前是全然不能够明白为什么陆扬会对贺兰初袖另眼相看。那个扼守青州的将军,她只记得他的声音,来不及看清楚他的模样。但那也许就像从前没有人明白为什么周城对她另眼相看一样。

    她看不到的好处,他看得到——贺兰初袖当然是有她的好处的,真也罢,假也罢。

    而陆扬待她的好,她看不到,贺兰初袖心知肚明。

    她连名分都没要。

    贺兰初袖会是因为动情,而不肯投靠慕容泰,宁肯回洛阳求她吗?她不知道。那听起来简直天方夜谭。贺兰初袖,她的表姐,不为了生存,不为了权势,而为一个死去的男子,回来求她?

    那比她为了萧南求她更让她无法相信。然而证据就摆在她面前。

    昭诩反而比她容易接受——在昭诩看来,前头贺兰初袖嫁给咸阳王是个意外,时间也不是太长,而后来作为陆氏宠妾,有人杀了她的夫君,她要为他报仇——那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吗?他都不明白他妹子在怀疑什么。只笑道:“三娘这几个人倒是得力——是大将军借给三娘的吗?”

    嘉敏道:“是我从前在邺城用的人。”

    昭诩奇道:“怎么进京之后,却不曾听说?”当初在中州起事的人论功行赏,又是嘉敏手下,没理由不出头。

    嘉敏简洁地回答:“纳贿,去官。”

    这个问题在当初跟他们进京的新贵身上十分严重。从前是成败难料。周城俭朴,便嘉敏姐妹也不以此为能。到进了京,难免不被权贵的豪奢晃花了眼。又以功臣自居,以为是自己应得的。

    尤其这几人并非战将,没有额外收入,又是寒门出身,难免铤而走险。人还是能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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