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颖头猛得抬起来,见窦自华眉攒严色地望着自己,明白事态不轻,道:“此时书院里还有谁知道?可有惊动齐端睿?”

    窦自华沉肃道:“除了代副山长、三部主事和我之外并无人知道。因为事关重大,代老和三位主事决定等你抉择之后再做决定。毕竟三百年来花山还从来没有收录齐人入院的记录。”

    这最后一句话说得妙。三百年来无记录,却不代表没有以前没有齐人被录取进花山书院,只是可能没有被发现,又或者被人掩盖了起来。

    陆颖微微低头,思索着踱了两步,自言自语道:“齐端睿来花山做什么?若是探听敌情的话,去太女或者康王的军队不是更好吗?她总不至于以为花山有实力能够威胁到齐国,又或者这里能够探听到太女或者康王的情报吧?”

    谪阳此时一身玉白色骑装坐在陆颖旁边,目光似乎想说什么。

    陆颖心有灵犀地接过他的目光,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她知道谪阳是在猜测齐端睿的目可能是花山内库。太女夜搜花山的事情已经传扬开来。“得花山者得天下”这句话,对于有心者来说算是个公开的秘密。齐人倒不是没有可能够探听到,而且对于她们来说,劫掠花山并不会有什么道义上的压力。

    “先不要打草惊蛇。”陆颖决定。想起一个半月前,她离开花山时齐端睿对自己古怪的情绪和并不作伪的不舍之情,心里微微升起一丝说不清的不安,“我们用最快速度返回——我要见齐端睿一面。”

    “主子,最近有奇怪的人在打听齐家的消息,尤其是事关主子的事情。属下怀疑有人已经对主子的身份起了疑心。主子最好能够避一避。”

    齐端睿站在一块墓碑前,看着上面的“陆颖”二字,听自己的下属说完才缓缓抬起头:“查我的人是什么来历?”

    下属略带愧色:“属下无能,暂时还没有查清背后的主使的人。但是属下猜测,极可能与花山书院有关。主子在花山书院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了,这段时间除了去平南城一趟外,并没有离开花山一次。外人应该没有什么机会发觉主子在燕境之中。”

    齐端睿脑海里浮起陆颖的身影,其实她自己也有同样的猜测。只是这种猜测未免让她感觉十分不好受。

    “有没有可能是几个王府里出来的人?”齐端睿转移话题。

    下属微微沉思后回答:“属下觉得可能不大。主子来燕国打探消息的事情只有陛下和大将军知晓。陛下和大将军都不会将消息泄露给其他人,而且以其他王府的情报网实力,应该还无法深入到这里来。”

    齐端睿轻轻蹲下,将墓碑边新长出来的一小草小心翼翼地拔去,道:“自燕立国以来,我们两个国家就征战不断。虽然赢多输少,可是齐军每每也占不了多少便宜,便同意与燕国议和。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下属眼神迷茫:“不是因为补给线太长,军粮不足吗?”

    齐端睿眉毛微挑,嘲笑道:“那只是表面上一个让大家都信服的说法。诚然,我大齐历来粮食紧张,比不得燕国温暖富庶之地。可是若能以战养战,三百年来我大齐未尝没有一统天下的机会。”可说到这里,她的神色忽然变得凝重,“可在三百年前的先祖却留下这样的告诫:燕可欺而不可灭。灭燕之日,便是齐灭之时。”

    下属目瞪口呆:“主子,我大齐兵马壮,骁勇善战!怎会怕这些温吞吞软弱无能的燕人?”

    齐端睿苦笑一声:“小时候我第一次听母王说时也不相信。可是我后来查过史书,从三百年前开始,齐国对燕国的战争就不曾太过越界。等我大一些了,慢慢从母亲和一些宗室成员隐约了解到这背后的真相。似乎我们先祖曾经对燕国一股力量十分忌惮,我们的军队也曾在这股力量上吃过大亏。虽然史书上并没有第二次出现关于这股力量的记载,但是先祖似乎认为一旦燕国面临灭国之危的时候,那股潜藏的力量就一定会重新随苏醒过来,给我们带来无尽的灾难。”

    见到下属满脸不信不服的表情,齐端睿微微一笑:“莫说你不信,其实我也不信!毕竟三百年过去了,即便当年先祖的担忧有理,现在那股力量还存在的可能也太低了。若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威胁就放弃一统天下的大好机会,未免也太过胆怯了。但是,先祖的话应该也是有原因的。所以近百年来,皇室就一直在收集燕境里的各种可能对大齐造成威胁的力量,经过这么多年不断的对比,分析,试探……终于将目标放在了花山书院上。”

    下属瞪大了眼睛:“原来主子这次来是为了替皇上——”

    齐端睿眼睛微微眯起,见属下有些惶恐的住口,才道:“陛下的怀疑不无道理。‘得花山者得天下’这句话据我所查在燕国皇室和权贵世家中也是广为流传,时间甚至超过百年。这一代燕皇即将去世的时候,她的妹妹康王与太女几乎同时都盯上一个没有一兵一卒的花山书院——若说这花山书院没什么,谁能相信?因此我认为即便花山书院不是先祖口中所指的那股力量所在,也有其独特之处。”

    说到这里,她笑了一声,接着道,“果不其然,我事先布置了那么久的局,花了两年时间熟悉燕国的人文和书籍,居然还没有接触到花山的核心就被发现了。花山书院果然不是一所简单的书院!”

    深深叹了一口气:“无功而返,你主子我还真是不甘心啊。不过——”齐端睿回头望了一眼书院的方向,坚毅的嘴角流露出一丝与她表情不太相称的温情:“我很庆幸。”

    一拂袖,齐端睿微笑着向下属道:“走吧,既然已经被发觉了,我也没有继续留下去的必要了。”

    齐端睿坐着下属早就准备好的马车,说不出心里的感觉心里是喜是悲。她其实是很想很想带陆颖走。可稍一深思,便觉这不是个好主意。

    “罢了。反正她什么都不记得了。维持现状未尝不是最好的选择。将来如果有机会的话——”齐端睿正在自己劝说自己,马车却猛得停了下来。正在充当马夫的下属呵斥声响起:“来者何人?为什么要拦我们的路!”

    齐端睿心中一凛,掀帘一看。

    丈余外,数十骑正队列整齐,悄然无声地站在路的拐角,全身玄甲,兵器坐骑等俱是乌黑,随着路的蜿蜒逐渐出现在她的眼中。齐端睿的手抓紧了车壁,眼中光凝聚。即使是在晴日的白天,光是这样如同雕塑一样沉寂地站着的人马,也让观看者蓦地产生巨大的心理压力。

    平南骑?p>

    一骑徐徐从骑队伍后行了过来u饴砣床皇呛谏,而是通体火红,十分神骏,走在路上的感觉给人感觉却像是鱼龙水中游,灵活且畅意?p>

    马背上端坐的是个十五六岁的身形清俊少女。即使两人相隔丈余,齐端睿也感觉到少女专注地看着的人——是马车里的自己。

    齐端睿索一笑,从马车上跳了起来。

    少女望着她,沉静道:“世聪这是要去哪里?”

    齐端睿还如同她上次与少女见面一样,带着友好而亲近的口吻:“敏之既然在这里,自然知道我要去哪里?”

    陆颖望着齐端睿,心里却不知道怎得都平静不下来。无论如何,她都无法从齐端睿身上感觉到敌意,即便现在她已经得到可靠的消息:齐端睿是齐国奸细!

    可就如以前寒光不管怎么疏远着她冷淡着她甚至和林旭亲近时她感觉不到寒光身上的敌意一样,站在自己面前的齐端睿同样让自己理智上不断升起的警惕心又不断被自己的莫名其妙的潜意识给浇灭。

    “这么说——你真的是齐人的探子?”仿佛要听到她亲口确认,陆颖觉得自己才能够百分之百相信,这个与自己曾经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的花山新生却是与燕国有着血海深仇的敌国暗探。

    齐端睿神色忽然变得温柔了,望着陆颖的目光开始闪烁着上次离别时那种古怪的光芒,口中却是毫不客气道:“什么时候陆山长对自己的判断这么不自信了?对着敌国的奸细还这样放松,陆山长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陆颖耳边听得齐端睿对自己的严词批评,不知怎得想起自己好久不见的一位学姐丁若兰。

    要抓住她交给朝廷处理吗?可是现在的朝廷恐怕谁都没有心思来管这档子事情吧?那么——干脆杀掉,以雪国耻?

    陆颖目光望着齐端睿,一言不发。

    她很少这样拿不定主意。

    陆颖一不说话,周围的空气也都跟着沉默。

    齐端睿似乎在等待她的选择,站在原地,不顾自己的下属一再向自己打眼色,只是凝望的陆颖,脸上表情如山不动。

    时间好像一群蚂蚁,在她的脚下蜿蜒,速度永恒不变的爬过,陆颖甚至能够听见白驹过隙的马蹄声,看见蹄起蹄落时在自己身边带起的看不见的烟尘。

    “齐端睿,”陆颖良久之后终于开口,“从今日起,你便不再是花山书院的学生,请离开离开花山镇。”

    齐端睿闻言,眼神起了奇异的波澜:“你不抓我?”

    陆颖回答道:“到目前为止,你并没有做出任何伤害花山书院或者花山学子的事情,我又为何要抓你?花山书院并没有院规禁止招收异国学子,但是你对书院居心不良,另有所图,因此我也留你不得。离开吧!”

    齐端睿定定地看了陆颖一会,忽然仰天大笑:“既不来抓我,你带这许多骑做什么??p>

    陆颖哼了一声,随即笑道:“你身边跟着的人,也不少吧。”身后车上的谪阳早就告诉她,这一路上潜藏的人大约也有二三十人,身手竟都不在骑之下?p>

    “我只是来通知你——被开除了。”说着,策马转身,带着骑离开,独留齐端顃诔鞠中?p>

    陆颖带着微微的惆怅和谪阳返回书院。接到消息后,她们甚至没先回书院一趟,便直接在这条路上等待齐端睿的到来。

    在见到齐端睿之前,陆颖甚至无法判断自己到底想怎么处置这位胆大包天的齐国暗探。不过事情总算是解决了。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回到书院后,迎接她的是另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康王赵昱被刺不治身亡。临死前竟然拿出先帝遗旨:废太女赵榕,传位皇长女赵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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