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颖坐在案几面前,盯着自己面前第一叠明黄色的折子和手边的紫玉印章,眼睛里闪烁着为难、迷惑与愤怒。

    老师显然是有事情瞒着她,可是她陆颖虽然对老师信任,却也不是傻子。

    让所有的女侍都唤她殿下,一色服制和待遇均照储君标准。

    谈论国家大事的时候,安排她在一边旁听,还时不时询问她的意见。

    今天更是过分,直接叫人把她抓到御书房里,扔给自己一堆奏折,令自己今天批完,批完了就用那紫玉印章盖章。

    就在方才,她第一次看见那紫玉印章上面的字:大行德广,恩泽千秋。

    陆颖便花山书院成绩掉车尾的也知道这印章其实是太女玉印了。

    入来的种种,加上老师和丁镜的态度,她若还猜不出来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便真成睁眼瞎了。

    她真的是那个赵楠吗?

    陆颖内心充满迷惑和不安。她对于这座皇的记忆只被唤起了零星而已,对于爹娘的面貌,小时候的事情以及那可能发生过的一场大火并没有什么印象。

    可事情又偏偏如此凑巧。

    太女玉印,玉漱阁湖底的七星石柱,她失忆的年龄包括头上那一道伤痕竟然都和赵楠的情况完全吻合。如果是她不是,陆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如果她是赵楠的话,那么她的母亲就是先皇了,父君似乎是一位已经去世的贵君——如果那位贵君还或者的话,或许还能够找寻出更多的记忆线索吧。

    还有谪阳,她们两人也算是远方亲戚了。虽然这个亲戚得往上数到第五代才有一个共同的先祖。

    另外,她和老师居然是一母所生。那以后她该叫老师皇姐还是老师呢?

    ……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要认自己完全没有印象的人对父母,虽然有确凿的人证物证,陆颖还是觉得心里梗着块什么。

    目光又回到桌上的奏折和玉印上,陆颖收起了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事情。

    老师此举显然是想将她的身份确认下来——不,应该说是恢复过来。从此以后,她就是赵楠,是大燕的储君,未来的帝王。

    这是一条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小时候,她的愿望不过是能够成为老师的学生,成为花山的学子。后来也不过是希望能够毕业后留在花山做一个普通的夫子。老师的离去迫使她成为了花山书院山长,虽然几次遇险,但是保卫花山是她的愿望,担下来便担下来,她不曾后悔。

    可是帝王之路与文坛领袖却不可同日而语。作为一位帝王,需要拥有一颗什么样的心?陆颖尽管从小听老师讲述过无数历史上帝王将相的传记,却不认为自己具备这个资格。

    是的,她不愿意。

    纵然——这是老师的愿望。

    老师,对不起。敏之已经不是小时候跟着你的脚步亦步亦趋的孩子,也不想完完全全按照您给我铺设的道路一辈子走下去了!

    陆颖静静看了那堆奏折一会,心里已经坚定了信念。

    起身,绕过案几,正要向门外走去。

    一直在旁边明着审阅奏折暗地观察陆颖表情的丁镜心生不妙:“殿下,你要去哪里?”

    陆颖转过身来,向丁镜道:“丁大人,请唤我敏之。如果不愿意,唤我陆山长也可以。”

    丁镜感觉后脖子一滴汗流下来,陛下果然了解陆颖,不,是楠殿下。竟然一早就猜到楠殿下可能对这些安排生出抵触情绪。

    她连忙阻拦:“陛下说过了,殿下要将这些奏折批阅完毕才可以离开。”

    陆颖瞥了丁镜一眼,眼中的温度骤然一凉:拿老师来压她吗?

    懒得理会丁镜,她一甩衣袖向御书房走去,把一脸尴尬的丁镜撇在书房里。

    两名守在书房门口的女显然也得到了李凤亭的吩咐:“殿下,陛下交代过——”

    陆颖心头怒火一冲,眼中极度不悦的光芒闪过。她敬重老师是一回事,但旁人拿老师的话来威胁她,又是另一回事。

    两人明显感觉到陆颖身上传过来的无形压力,声音微微一滞,气势顿无,只勉强无力的说完:“您没有批完奏折……不得离开。“

    陆颖眨了下眼睛,微微抬起下颌:“那么她有没有交代过,拦着我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两人表情一僵,低头不语。

    陆颖的声音平静的几乎不带一丝波动,却让每个人都听出了冷血的味道。

    “你们这么一群人,就让她这么一个人大摇大摆的走了?”李凤亭哭笑不得的看着下面跪着请罪的人。

    丁镜心无奈道,陛下,楠殿下发起怒来完全是照抄您,那神态和表情本就是如出一辙,加上相貌也有五分相似——莫说这些侍卫,便是我当时也一时没反应过来。

    陆颖在里快速的行走,不管一路上多少人向她行礼,她心里只想着: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一脚跨进玉漱阁,便看见谪阳站在门内静静的迎她。

    她的怒火奇迹般轰的就被浇灭了。

    两人都不说话,只是无语对望。

    谪阳的聪明不在她之下,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他只怕比自己知道的还要多些。

    但是他没有说,只是等自己的抉择。

    陆颖忽然觉得,不论什么时候,不论外面如何喧嚣热闹,有或者冷清寂寞,只要她回到这么一个人身边,总是感觉道内心无比温馨和宁静。

    她慢慢走了过去,谪阳的眼睛一点点地亮起来,仿佛她是一团靠近湖水的火焰。

    不管院子里还有多少侍,陆颖有些暴的吻上谪阳的唇,撞得他不得不退后几步,陆颖抱着他,一味积极的进攻,谪阳温顺地应和,让她感觉到无比愉悦。

    扯掉他的发带,手指进他的黑发,压着他的脑袋更靠近自己,两人鼻尖交蹭,气息纠缠在一起,空气一时有些稀薄。谪阳配合的态度,让陆颖变得越发肆无忌惮起来,毫不客气地解开他的腰带,褪去外衣,手指到他光滑的口,一边索索,一边用腿挤进他的双腿间,轻轻地蹭他的敏感处。

    谪阳猛抽一口气,神智微微恢复一丝清明,微微避开陆颖迎上来的唇,低声沙哑道:“你怎么了?”

    陆颖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接着仿佛没有听见一样,继续在谪阳身上放纵自己的□。

    谪阳无奈,瞟了一眼周围。好在那些侍女都训练有素,早已经全都退避开。老婆如此热情他是很高兴,不过他还没有开放到当着一群外人的面上演限制级的活色生香。

    陆颖这几日真的有些古怪,以前莫说像今天这样,便是在外人面前牵个手也是不肯——莫非恢复记忆会改变人的格?

    内心狂暴的情绪发泄过后,陆颖慢慢被庭院里夹杂着花草香味的清风吹醒,看着自己和谪阳身上一片凌乱不堪,抿了抿嘴唇,起身穿衣服。等她整理如初了,回头看见谪阳还在暧昧地冲着她笑。她一阵尴尬,走过去将他拉起来,帮他把衣服穿好,耳烧得厉害。

    “我们准备一下,明天回花山。”陆颖说出自己的决定。

    谪阳眼睛深处藏着笑意,脸上却没有变化:“你不怕你老师生气。”

    陆颖闷闷地说:“我惹老师生气也不是第一次了。”停了一回,她又微微露出小孩子不服气的表情:“难不成她还能拿绳子把我捆起来不成?”

    谪阳微微的笑了,也只有她能够这么跟现在的李凤亭使着小子了。也罢,回去吧,陆颖若是不肯,那将来只能将他们的孩子交到那个位置了。不过这样至少他们还能够拖上几年,过些安逸日子吧。

    可惜,陆颖和谪阳的算计却被突如其来的一纸情报完全打乱。

    “齐军已经进犯了吗?”陆颖虽然早有尽力准备,但听到这个消息,却还是再一次向老师确认。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丁镜面色凝重,“西北侯首战失利不说,竟然还受了重伤。现在西北已经发来求援信,要求朝廷增兵。”

    李凤亭放在情报,叹了一口气:“早已经料到可能有这种情况,军队倒是现成的。现在只差一个合适的将领。”说着眼珠子向陆颖转过去。

    陆颖微微瞪大眼睛——我?

    李凤亭不给陆颖逃避的机会:“敏之,国之兴旺匹夫有责。此战与储位无关,你可愿意承担你本来应该承担的责任?”

    李凤亭一语双关:这个本该承担的责任陆颖可以理解成一个普通燕国子民的责任,也可以理解为身为储君的责任。

    不论哪一个责任,陆颖都无法将不能说出口。

    李凤亭盯着陆颖的眼睛。

    陆颖知道老师还没有放弃:老师放她去前线自是不会让她当灰,这一次怕是想借这个机会让自己镀镀金。一个有军功的储君在民众中的威信自然会更高,自己这次去怕是搞不好会成摆设。

    如果谪阳此刻在这里,可以想出一千条拒绝的理由。

    陆颖也许也能想到,但是她说不出口。

    “我愿意去。”陆颖说。

    翌日,陆颖受封镇西将军,整编十万军队,前往西北抗敌。

    就在外界以为陆颖还在京城整编军队的时候,她人却出现在花山书院了。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代宗灵道,“书院你打算怎么安排?还有郡卿——怎么没有同你一起会来?”

    陆颖叹了一口气:“谪阳对我同意去西北很不满。我们一出京城,他就跟我分道扬镳,回平南城去了。去那里也好,在他母亲身边我也放心了。”

    “至于书院,”陆颖的眼神坚定,“我会找寒光谈谈。”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许璞望着自己面前墙壁上四个打大字:花山迷,转头向陆颖,眼神冷淡。她自是知道这个地方对于花山书院的重要,除了上次陆颖出事的时候,她曾经来过,之后便本无人向她再次提起。

    陆颖从袖里拿出一串钥匙,分别入锁眼。

    一条通道出现在两人面前。

    许璞微微闪神:上次她来的时候并没有发觉这里竟然还藏着如此玄机。

    陆颖淡淡看了她一眼,自己走了进去。

    许璞迟疑了一下,跟了上去。

    “这里是内库大殿,六个书架上一共有一百零八个盒子。”陆颖说,“当一百零八个盒子全部被打开的时候,花山内库便会开启。”顿了一顿,“姬山长的遗书说,第一个开启花山内库的人将成为他的继承人,花山内库的继承者。”

    许璞正在查看盒子上的文字,听到此处手上微微停了一下,回头直视着陆颖:“你已经全部打开过了吧。”

    陆颖坦然承认:“一年前。”

    许璞放开盒子:“既然如此,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陆颖望着许璞:“从姬山长之后三百年,并无人成功开启花山内库。所以花山内库一直由花山书院山长代管,代代相传直到出现继承人。这四把钥匙便是花山山长直接进入内库大殿的唯一办法——也是花山书院山长身份的代表。”

    五指摊开,四把钥匙在夜明珠的照耀下微微闪光,“寒光,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许璞视线从钥匙上猛得抬起:“陆敏之,你什么意思?!”

    陆颖沉默了一会才道:“我要走了,但是书院不能没有山长。”

    许璞盯着她良久,目光凌厉,忽然大笑,嘲弄道:“敏之,你会不会太自以为是了一点。你想我接任花山书院的山长我便得听你的吗?即便我们是朋友,不代表我会允许你安排我的人生!!”

    陆颖微微低下头:“对不起,寒光,我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

    许璞的手在袖子里紧紧的捏起,牙齿在下唇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大殿内夜明珠绽放的温柔的光,却无法温暖两个年轻人之间发凉的空气。

    “太女玉印的突然出现和你有没有关系?”过了许久,许璞深吸一口气,试图转移话题挽回刚刚两人之间的冲突。

    陆颖微微苦笑:“寒光,我真是没有见过比你更聪明的人了。”

    许璞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陆颖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说出来:“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小时候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吗?”

    许璞眼睛微微瞪大,抽了一口冷气,眼光闪烁。

    凭寒光的心思,只怕已经想到了很多常人都推测不出来的事情吧。陆颖也不等她再问将事情前后简略的说了一遍。

    许璞默默的听着,过了好一会才道:“你心里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吧。”

    陆颖勉强地点点头。

    “你老师摆明了只是让你走个过场,但是以你的格,我想你是不会乖乖听话的。”许璞缓缓地说——陆颖分明是做好了可能随时牺牲的准备,不然她是决然不会这样慌着要为花山书院找到一个接任者。

    想起上次陆颖全身是血,神智几近溃散的情况下居然还不忘想着将钥匙交给她。许璞说不出心里是怎样的滋味,让她全身的血都狂乱起来,一点一点的酸痛侵蚀着她的口。

    “我和你一起去西北。”

    “不行!”陆颖想也不想就拒绝。

    “你拦不住我。”许璞冷笑一声,

    “寒光!!”陆颖情急地道,“算我求你不成吗?你知道花山对我有多么重要。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念书,在这里生活,对于我来说,再没有一个地方比这里更加重要!”

    握住许璞的手,陆颖盯着她的眼睛:“帮我守好花山!!!”

    许璞的手背在身后,微微发抖,眼中一点一点的失望,清晰地流露出来。她的情绪从来没有这样好猜过。

    从陆颖手中一把抓过钥匙,许璞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有些人不知道,最高的智慧对上最强的意志,输掉的那个,往往是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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