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吗?”等出了军帐,江寒压抑着怒气,紧紧跟在陆颖身后,瞪着着她的侧脸,“主力一走,雷州必然成为齐军觊觎之地,危险之极。你还用自己当诱饵诱敌,不想活了是不是?就算你不在乎自己,想想陛下吧。难道你想让陛下为你担忧死吗?”

    陆颖轻轻拍拍江寒的肩膀:“放心吧,游川的本事我知道,五天时间对她来说绰绰有余。既然侯盈和侯明玉都说她没问题,我不至于连这点胆量都没有。”更何况如今战局失去主动权,如果没有力挽狂澜的手段,想要扳回颓势必然难上加难。

    陆颖下意识抬头望了望远处淡淡的黄色沙砾,在风中无规则的滚动,这片土地……难道要拱手让人?

    再贫瘠,它也是大燕的土地。

    再荒凉,它也是大燕的一部分。

    再冷清,它上面还承载着大燕三十几万西北军民的生命和信念。

    ……

    兵书这两年她也看了不少,自信虽然不及侯盈谢岚,纸上谈兵还是可以谈上一二。

    然而,她却从来不言战事,伪装着自己在军事一道上的苍白。

    不想上战场,不想看万马奔腾,两军厮杀的惨烈和血腥,甚至不想骑上战马,不想拿起天下……她不是害怕死亡,也不是惧怕看道死亡。那种心情,不是畏惧,不是厌恶,不是烦躁,甚至不是不甘。

    老师让她来西北的时候,她下意识就想拒绝,没有理由可讲。但是比起留在皇,西北总还是要好些。陆颖说不出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也许,罗敢说得对,这是文人骨子里对战争杀戮的抗拒吧。

    但是再反感再抗拒,也抵不过想到齐人可能会占据这片土地的耻辱和不甘。

    停下脚步,抓一把沙砾。陆颖看着手心中大小不一,色泽也不均匀的沙砾:江南是绝难看见这样干燥的沙土,那里的空气都带着一股清涩的水气儿,更不用说土壤。平南城的梅花,花山书院的桂枝,京都皇城的荷池……怎么到了西北就只剩可怜的野草和荆棘了?

    距离雷州百里外。

    奉天。

    “郡卿何不亲自去看敏之?”

    丁若兰将与陆颖见面的情况三言两语道完。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内容好说了,她通共也就在西北待了一天。

    对面的男子只是半侧身子对着她,用眼角余光望着窗外的一棵白杨,祥云暗纹的湖绿色袖子泛着淡淡的珍珠光泽,随意地压在酸枝木的桌面上,手指在茶杯上摩挲,明显心不在焉。

    “我听侯盈说,敏之在西北身体一直不大好,虽然没有什么大病大痛,但是很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再……”忽然被对面的男子抬眼看了一眼,那目光明显是警告。她只得顿了一下,无奈地笑起来:“好了,这些想来郡卿也知道,我不说了。”

    男子正是谪阳。

    丁若兰几日前还在去宣旨的路上,队伍就在奉天被几人拦下来。好在平南骑的装束大燕皆知,不然她还真要被唬得不轻,以为谁竟然胆大包天地打劫圣旨了?p>

    两道圣旨被强抢去看过了后,这位平南郡卿只丢下来一句:“我要知道她在西北的情况,回程来这里见我。”

    “她,可有提到我?”谪阳不耐烦地问。

    丁若兰微微愣了一下,她可是去宣旨又不是当传情书的鸿雁。何况上次她还特地问过要不要帮他传递一下郡卿的问候,结果被好不留情的刮了一顿,去的时候她哪里敢提半个字。不过,此刻直接说没有,只怕自己下场会很惨。

    丁若兰心里嘀咕道不管什么男人,看来在自己心上人面前都是别别扭扭的。只是你们小两口闹别扭,我这条池鱼可就遭殃了。她只得小心翼翼地委婉表达:“敏之有话与郡卿说,也不是我这个外人能听的私房话,她又怎么会在我面前提呢?”

    谪阳五手指恨不得从窗棂上抠下一块木头来,他知道丁若兰此行也不可能从陆颖嘴里得出些关于自己的言语,但是听到只字未提自己又忍不住想发火。

    “行了,没你事了。”

    丁若兰赶忙走了。

    月初收到陆颖的信,已经是两年多来的第十六封。

    倒不是他现在还在为当初陆颖坚持来西北生气,气两年难道还不够消?何况,陆颖几乎每两个月都要给自己来一封信,从未间断过。可那写的都是什么,亏得还是花山书院山长,写信跟记流水账一样,除了交代自己在军营里的一些琐事外,最多加一句“未知汝近况如何,烦来信告知。”

    多写一句想他了之类的会死吗?

    她到底有没有记得她是谁老婆啊?把哥随便一扔,想干嘛就干嘛去,把哥搞得跟个怨妇一样,整天顾影自怜:他是长的不够帅,气质不够好,身价不够高,还是对她不够关心?

    娘的——不会是给哥红杏出墙带绿帽子了吧?

    谪阳板着脸,提着剑走进庭院,不一会满地乱枝碎叶,惊得这里伺候的丫头和侍子们都躲得远远得看:郡卿殿下诚然貌若谪仙,衣若云锦,在院子里飞纵腾挪,那景致真是美轮美奂。可万一一个不小心那剑气蹭到自个儿身上来了,一条小命就挂了。那可是高高在上的郡卿殿下,自己一条贱命可不够如此高贵的人一瞧。

    谪阳没有想到自己在下人们的眼中如何,只是在力竭后盯着树干上满是斑驳的剑痕,微微喘息。他没用内力,只是单纯使蛮力想发泄一通。

    军营里连个公的都没有,陆颖要去哪里出墙?他只是单纯气闷地想,爷明天就回平南城去。

    陆颖知道身后谢岚在瞪她,她只好侧脸对她微微笑了一下,然后赶紧走开。游川虽然多数时候好说话,可是执拗起来也是十分令人头疼的。光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是极反对自己与她一起留守雷州的,但自己并打算改变注意,想来游川也知道才没有前来劝说,只是若是惹恼了她,一顿披挂是少不了的。

    走了几步,陆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王六道:“这次你跟侯盈去丽江。”

    王六开始以为陆颖有什么任务安排给她,稍一想不对啊,如果真有什么任务,应该会私下与她交代,于是皱起眉头:“为什么?”

    陆颖耐心解释:“这次去的是主力,拿下丽江应该不是大问题。你的身手不错,现在见识也还好,去了想来能够大展伸手。你几个姐妹如今有的已经升到校尉了,你却还是一个中士,以你的本事——”

    “我不去!”王六想都不想,拒绝了。

    陆颖知道王六是不肯离开自己身边,若是让她爱惜自己前程或者是升到更高位置好为自己办事为由,铁定又会被她以“不是还有其他姐妹可以代劳。”给驳回了。

    这次她索换了个表情,脸一冷:“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你莫不是怕了?怕自己只能做个亲兵,却没有指挥万马的本事?”

    王六倒是认真转过眼睛,炯炯有神的看着陆颖:“山长,你不用激我。也不用跟我讲什么大道理,我还真不想做劳什子的将军。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的安全,你什么时候离开西北了,我就和你一起离开。回到花山书院了,我就还回去种田。”

    任陆颖如何巧舌如簧,王六就是由你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到最后陆颖终于放弃了,看着王六,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那么多了不起的人物都让她摆布了,怎么就说不动这个书都没读两本的家伙,恨铁不成钢的骂道:“没出息!你就没点人生理想!?”

    王六大约感觉陆颖停止劝说她,终于松了一口气,不再一副装聋作哑的表情,嘿嘿傻笑两下。

    陆颖看着王六一张脸,顿时感觉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正要回军帐,突然有一种强烈的被人注视的感觉,她奇怪的一回头,却看见侯明玉和罗敢。

    不过那目光并不是侯明玉或是罗敢任何一人的,而是她们身边那个陌生的中年女子。这女子一身布衣,打扮十分普通,然而在侯明玉和罗敢面前却没有丝毫卑微或是恭谦的神色,表情淡淡的。

    陆颖隐隐觉得这人一身傲骨不形于外,怕不是俗人。

    什么时候军中有这么一号人物了?

    陆颖不禁开口向一边的侯明玉与罗敢询问:“这位是?”

    不等两人回答,中年女子注视着她,先开口了:“拉开天下的人,就是你?”

    陆颖微微有些意外,看侯罗两人都没有帮自己介绍的意思,心道莫非此人颇有来头,怎么连一向强势的侯明玉都如此迁就此人。

    可惜陆颖却没有照顾侯明玉面子的义务,中年女子虽然谈不上挑衅,这态度也未免有些太过无礼。她若还是花山书院的一名普通学子,也许会秉着尊老的神敷衍一下。但现在——不能不说人所处的权位不同,需要考虑的问题就很多:一军将军,一国亲王,若是对着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的无礼还要忍耐的话,那就不是落自己的面子,而是没有自尊的表现。

    当下不咸不淡地回答:“在询问别人问题的时候,阁下是否要先报上自己名字以示礼貌?”

    中年女子听见她显然没有什么热情的回答,竟然也没有生气,只是平视着她的眼睛:“许言武。”

    连一个“我”都没有,真是傲得可以。陆颖心下暗想,这名字听起来好像不是真名,言午为许,难道是不想透露姓名所以敷衍我?似乎没有听过这样一号人物的名字。

    她脸上却没有什么变化:“不知道许先生来这里有何要事。雷州乃是军事要地,此处又是军事重地,外人不得擅入。”

    说着,陆颖用眼角余光观察了下侯明玉和罗敢的表情,两人却是一会看看自己一会看看许言武,表情似乎在纠结什么。

    “我来看看传说中拉开天下的人是什么样子。”许言武闻言,似乎把陆颖言语中暗含的警告无视掉了,只是依旧没什么表情继续打量了陆颖一翻,“听说,你还是花山书院的山长?被封嫡亲王的也是你?”

    她这口吻到底算是不相信呢,还是不屑呢,还是出嘲讽呢?若说是,口吻似乎又太平和,若说不是,这话怎么听上去就不对味呢?

    陆颖微微皱眉,她十分不喜欢这种主动权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感觉,何况此人问这些问题,显然已经从侯明玉与罗敢口中得出答案了,再来问她又是什么意思?

    因此望了许言武一眼,陆颖轻笑一下,转身就走了:既然你不想透露什么,我也无可奉告。

    反正以她的资历和背景,她又不是目中无人无不起?

    许言武望着陆颖离开的背影,既没有阻拦,也没有生气,微微眯起眼睛。

    “这就是你想看的人。”侯明玉道,“你觉得怎么样?”

    许言武侧头,脸上这才有了变化:“我看不出来她到底哪点配做花山书院山长,也看不出来哪点配做一个将军。”

    “天下确实是她拉开的。”罗敢难得有这么耐心的时候,望着许言武,“是我亲眼见到的。只是当时情况与你们俩曾经提到的丽书当日所遇到的有些不同。”

    “那又如何,难不成你们把她成小姐的转世了不成?当年还有人说小姐是太祖转世呢!”许言武斜眼看了罗敢一眼,“说你蠢你还真犯浑。当年窦云鹏诳你两句,你就冲到西北来了。怎么,如今也有二十多年了。那批害小姐的凶手,你可找到了?”

    罗敢只是鼓着脸瞪她,不说话。

    当年事情的真相,该知道的人其实都知道。也唯有窦扶瑶那个蠢货,执着于去寻找亲自对丽书下手的那一批杀手。

    杀手只是工具。而那些背后指使者与纵容者,反倒可以放过吗?

    说来更巧,当年与丽书之死有牵扯的,后来的日子都过得不怎么样——难道是老天爷也看她们不过眼,所以有意整人?

    “比起你,窦云鹏现在可是在御史台清闲着呢!整天除了找人麻烦外就不会干别的,当年在花山也是一样。”对于窦云鹏和罗敢,许言武从来都没有好话,“话说,她不是都御史吗?这个陆颖一没有皇家血统,二来也没有离过什么了不得的功,居然被封了嫡亲王,于理于制都不合,御史台怎么连个屁都不放一个?”

    罗敢马上将自己所打听到的说了出来:“我问过扶瑶了。她似乎对这件事情非常避讳,只是告诫我千万不要得罪陆颖,皇上册封陆颖的理由非常充分,朝廷中几位重臣清楚缘由,所以都管束好了各自的下属,不乱嚼舌。现在是时机不到,等到适当的时机,皇上怕是……”她没继续说下去,但是大家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原来皇帝真的有意立自己这位学生做太女!

    只是皇帝怎么想的不重要,关键是她到底用什么方式让几乎所有的朝廷重臣都支持她这个决定的呢?

    许言武最后向陆颖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道:“我走了。”

    人也见过了,虽然来的时候就没有抱什么希望,只是单纯得放不下那一点点明知是虚妄的执念,或者说是好奇,所以想看一看这个同样是花山书院出来,却成功做了山长,同样是十六岁以文人身份进了西北,却一开始就被封将军,同样是拉开了天下,却当了嫡亲王——经历了同样的事情,结果却完全不一样,好命的让人嫉妒的要咬牙的少女。

    陆颖。

    不是小姐。

    这世间永远不会有第二个宋丽书。

    也不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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