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旋归

    “舅舅。”

    张嫣惊喊一声,拥衾坐起。脑中尚有些迷糊,犹记得昏睡之前响在脑海中的声音,惊骇欲绝。

    “娘子总算醒了。”身边一双熟悉的手扶过来,回头看见荼蘼微笑的脸,“娘子这一昏,可吓坏了太子妇和婢子了。”

    “这位姐姐,”荼蘼对殿中侍女欠身道,“请去禀告太子妇,说我家娘子醒了。”

    张嫣举目张望,自己躺在一张宽敞的桧木漆床之上,朱色悬珠四阿顶帐如烟如雾罩着,上绣四合云纹。身上锦衾柔软温暖。

    此处是太子东偏殿。

    “阿嫣,”一时间陈瑚掀帘进来,声音清亮如一泓泉水,她坐在自己榻边,微笑着来刮鼻子,“你刚才就这么扑通一倒,可吓坏人了。”

    张嫣终于吐出闷在口的一口气,扶头笑道,“可能是我前日头痛还未好全吧。”

    “好阿嫣,”陈瑚一把抱住她笑道,神色飞动,“适才最新的战报送来,英布带人来袭太子中军营帐,太子率营中将士奋勇迎敌,直到边城援军赶到,生擒英布,你舅舅平安无事。”

    “是么?”一颗心安心落回原地,张嫣嫣然道,“这才好。”

    她很快就感觉到,拥着自己的陈瑚心情开怀愉快不能遏止,似乎并不完全来源于千里之外夫君生还的好消息。

    “舅母?”张嫣试探出声。

    “嗯?”陈瑚依旧在微笑,声音温柔。“阿嫣,你说,”她地手慢慢的抚着腹部,“你就要当表姐了,开不开心啊?”

    “嗳?”张嫣怔了一会儿,悟道,“舅母你怀小宝宝了?”

    “嗯。”陈瑚直身坐下。笑容宛如阳光灿烂,快乐而又满足。仿佛这一刻间,所有的幸福她都已经得到,“适才阿嫣你昏倒,太医为你诊治。便顺便也为我搭了一次脉。怪道这些日子我总是茶不思,饭不香。总以为是担忧太子的缘故,却不料——”脸渐渐发红。

    张嫣又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微笑道,“那我可得恭喜舅舅了。”

    “嗳,”陈瑚放下手,不依道,“明明怀孕的是我,为什么你偏偏只恭喜太子殿下?”

    “恭喜他双喜临门呀。”张嫣道,“既立战功,又得新子。可不该好好庆祝庆祝?”

    冬十月二十,太子返长安。将一众北地之军留在灞上营,接受封赏后,自率亲卫入长安。远远的见两辆玄色车停于灞桥之侧,从人簇拥,俱是青衣人打扮。为首玄衣女子不惧风沙,仰首相待,渐渐近了,可见雍容面容与眼角细肃纹路。

    “母后。”

    竟是吕皇后亲迎太子于灞上。

    刘盈驰到近前,利落自马背上翻身而下,拜在母亲面前,“儿臣见过母后。”

    “好孩子,快起来。”吕雉连忙笑盈盈的搀起他,刘盈抬起头,露出戎装之下一张已略显坚毅地脸。

    吕雉仔细瞧了瞧爱子。确认没有大碍。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倏然收了笑脸。沉声斥道,“盈儿你也是胆子太大,君子尚知不立于危墙之下。你身为大汉储君,若有万一,岂非朝堂动荡?”

    “孩儿知错。”刘盈认错。

    阳光迎着照在少年脸上,吕雉又是骄傲又是喜悦,骄傲自己的儿子成才,不复自己所望,喜悦他此番建此战功,平安归来,则储位稳固,再不是戚懿能轻易撼动地。终于又慢慢笑开,佯怒道,“舞阳侯为人莽撞,阿母日后一定要好好骂骂他。我千叮咛万嘱咐将盈儿你交付于他,他却给我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子。还好盈儿你没事,还好——”

    “母后,”刘盈柔声笑道,“孩儿不是好好的站在这儿么?”

    “盈儿你晒黑了,也结实了。”她声音柔和,怜惜的伸手抚过颊上浅浅结痂的伤痕,“疼么?”

    “不疼。”刘盈伸右手不在乎的抹过,笑答道,“不过是擦伤,待这些痂落了,也就好了。”

    “嗯。”吕雉颔首道,“那就好。——你左肩也不疼么?”

    刘盈左肩微微一僵。

    “太子左肩受伤了么?”吕雉身后,陈瑚慌忙踏前一步,失声道。

    “原来母后知道了。”刘盈低声道,“是盈儿不好,不该瞒着母后。”又抬头向阿母身后的妻子一瞥,意在抚她安心。

    陈瑚怔了一怔,欲要伸出去地手落了下来。

    “母后知道盈儿你是孝顺,不欲母后为你担忧。”吕雉笑笑,拂开刘盈鬓边的发丝,“但是盈儿,你越瞒着,母后越是担心。”

    她收回手,似笑非笑道,“好啦。阿母知道你有许多话想与你媳妇说,不拦你们了。阿母到前头车子里等你。”

    刘盈的面就这么微微一红,然而却没有拒绝,待瞧着阿母的扶着苏摩姑姑的手上了轩车,方回过头来,觑着妻子道,“瑚儿,你——这一向可好?”

    陈瑚仰首望夫君,抿唇而笑,但觉心中喜悦不一而足,末了竟只能答一句,“好。”

    “太子瘦了呢?待回,妾让人烹饪汤羹为太子补身——太子今日可回东?”

    “自然。”

    她禁不住伸出手去握一回他的手,止不住笑容,“那妾等太子归来。太子不在的这段日子,发生了好些事呢。晚上妾一一告诉太子可好?”

    “好。”

    于是入宣平门,从长平转黄棠街道。卸去戎装,交接军队,从北阙入长乐,在前殿拜见君父。

    收回虎符,大殿之上,刘邦看着跪在青蒲之上的嫡子。不知不觉间这个儿子已经长到了十六岁地年纪。周礼说,男儿二十而冠。其实老家乡间,十六岁的男儿已经可以担负起田地间劳作。算得大人了。

    刘邦移开目光,沉默了一会儿,方出声笑道,“盈儿此行干的不错,总算,”他挥退惊慌上前的侍从,掩袖咳的惊天动地。忽觉一只手伸过来,为自己轻轻扪背,怔了一怔,微微翘起唇角。

    “父皇,”刘盈接过侍从递过来的热汤,服侍他饮下,复放在案上,“儿臣离去之前父皇身体就不豫。怎么都数月了,还不见好?”

    “老啦。”他呵呵一笑,拍了儿子一下,“总算你没坠了老子当年地威风。”

    “陛下,”东厢中戚懿掀帘而出,微笑道。“太子殿下出征刚返,正是疲累之时,陛下怎好羁着他,还是让他回东歇一歇吧?”

    “正是呢。”刘邦顺水推舟道,声音温和,“盈儿,你回去歇歇吧。”

    刘盈只好退后拜道,“儿臣告辞。”

    刘邦瞧着儿子远去地背影,笑谓戚懿道,“懿儿。你瞧。盈儿已经长大了。此次又立此战功——”

    “所以陛下就忘了曾经答应过妾的事情了是吧?”戚懿寒面站起,嗔道。“说什么疼我和如意,都是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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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见到刘盈,是在三日后椒房殿的家宴上。

    蜜烛温暖跳跃,映衬着少年转成麦色的肌肤。张嫣托腮心道:果然是战争最能磨练一个男人啊。不过数月光景,仿佛脱胎换骨。有一种什么叫做坚毅的东西,在他的身上生长出来。

    “阿姐,阿姐——”

    身边有人拽她的衣袂,却是弟弟张偃。

    张偃如今已经有四岁,正是最好动的年纪,睁着一双黑白分明地大眼睛,瞧着陈瑚地腹,好奇回头,声气的问自家姐姐,“舅母地肚子里,真的能装一个小宝宝么?”

    “是啊。”去年酿的酌酒清冽,张嫣抿了一口,口感甘醇,身边,张偃拉着自己的衣摆,漂亮的眸子兴奋地闪闪发亮,“那过一阵子就有小dd可以陪偃儿玩了?”

    张嫣瞧了瞧四周,父母正在向太子妇贺喜,一时间没有人注意,于是压不住心中邪恶的小心思,“小dd还要长几年才能陪偃儿你玩,”她举起自己的杯盏晃了晃,像狼外婆勾引小白兔一样的诱惑着自己的弟弟,“姐姐这儿有好喝的酒,偃儿要不要喝一口?”声音轻悄。

    张偃犹豫了一会儿,“可是阿母说,偃儿年纪小,不能喝酒。”话虽如此,小男孩天生地对陌生的事物有高度的好奇心,张嫣手中的杯盏晃到左,他的眸光就跟到左边。晃到右,又跟到右边。

    张嫣咬着唇偷偷的笑,左颊浅浅的一个酒窝儿,“没关系,咱们偷偷喝一点,不告诉阿母。”

    过了一会儿,鲁元回到席上,只见得自家儿子坐在案后,身形摇摇晃晃,一张粉粉的脸颊了红彤彤的像是山茶花儿。

    “偃儿,你怎么了?”她诧道。

    只听得嘭的一声,张偃应声摔倒,滑到了案下。

    张嫣偷偷瞪了伺候在自己姐弟案后地侍女一眼,跳下来扶起弟弟,忍笑道,“阿母没事,只是弟弟瞧着嫣儿盏中酒漂亮,缠着要我给他喝。结果不过是喝了一小口,就醉了。”

    “你呀,就顽皮。”鲁元瞪了张嫣一眼,吩咐道,“扶小世子进去歇一歇。”又嘱咐张嫣道,“这酒重,阿嫣你也别喝了。”

    “好。”张嫣颔首乖巧应道。

    脸上一阵一阵地烫,酒劲上来,虽然不至于像偃儿一样醉倒,倒也有些俨俨然了。殿上空气浊闷,她和阿母说了一声,摇摇晃晃的起身,出殿吹吹风。

    冷风兜头吹过来,一个激灵酒就醒了。她靠着柱子坐在阑干之上,瞧着满殿彤朱流壁,听着隔墙觥筹交错,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有衣衾覆于身上,迷蒙睁眼,看到长骝,以及站在长骝身后地来人。

    “舅舅。”

    她浅浅笑道。

    怎么找到我的,又是你?

    刘盈俯身了她的额,问道,“你头疾好了么?”

    “大致都好了。”她弯唇道,“恭喜舅舅,外立战功,喜得贵子,双喜临门啊。”

    “多谢阿嫣——我听你舅母说,”刘盈一笑道,“当初淮南烽火传到长安时,你很是为我着急。舅舅谢你这份心意。”

    她自问倒是当得起他的谢的,于是也不辞,笑唤道,“舅舅?”

    “嗯?”

    “没事——我很开心,你能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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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甜甜的一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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