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八十九:颊香

    因为最后一次失足,张嫣的脚伤加剧,此后便在家中休养。

    而对于那一晚长乐中发生的惨刻往事,众人讳莫如深。当夜,鲁元初初接回狼狈的她,吓了一跳,连连追问,第二日后,却只是叹了口气,由着她去了。

    入了秋的长安,枫叶经雨水打过,一片鲜红。

    “荼蘼。”张嫣扬声叫唤,院中却无人应答,两个贴身侍女,都不知去向。

    她无奈自己起身,单足跳到窗边,放下支摘窗。于是室内便昏暗下来,雨水打在窗上蒙着的油布之上,沙沙作响,很是静谧。

    “嚓”的一声,她点亮了灯。

    置在案上的竹简已经被适才飘进来的雨点打湿了一些。竹简不能受潮,若是经年如此,那些连接竹片的韦绳便会渐渐腐烂,终至散落。张嫣是惜书之人,连忙取了搭在一边的白手巾擦拭,忽然愣了一愣。

    那是《春秋左氏传》中的名篇《郑伯克段于鄢》:

    (庄公)遂置姜氏于城颍,而誓之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既而悔之。……颍考叔谏曰:“君何患焉?若阙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公从之。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遂为母子如初。

    她垂眸,天光在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片影。

    院外,荼蘼脱下縗衣。推门进室,远远地见了张嫣,连忙道,“天气凉,娘子怎么下床了。”

    她抬头问道,“你们适才去哪里了?”

    “长公主担心娘子身体,特意招了荼蘼和我去问问。”解忧上前。将厚实秋衣披上张嫣肩头,笑着解释道。

    “嗯。”张嫣点点头。

    她知道。鲁元这一阵子实在很辛苦。当日戚夫人暴死于长乐前殿,多年夙敌死于面前,吕后非但没有欣喜,反而怒癫,命人作践戚夫人遗体,却正被赶来的皇帝亲眼撞见。

    刘盈无法接受躺在地上血模糊死去的人就是过去汉中千娇百媚的戚夫人,呆立半响。从齿缝中迸出一句“此非人所为也”,拂袖回了未央。此后母子二人关系陷入比未和解前更僵硬的境地,堪称冰点。

    而鲁元奔波于二人之间,又要抚慰刚强的太后母亲,又要劝解失意的皇帝弟弟,还得为脚伤一直反复,到如今还没好,这些日子以来心境也雨绵绵地张嫣悬心。纵然是将心碎,也还是日渐憔悴下去。

    一转眼,戚夫人已经死去近三个月了。

    “荼蘼,”张嫣了肚子,道,“我想吃岑娘做的鲫鱼羹。”

    “娘子。”荼蘼露出欢喜笑容,“你终于想吃东西了。”

    这三个月来,张嫣地胃口都很差,每日里总要人三催五请,才肯去吃饭,又总是吃不了几口就说吃不下了。请了大夫来看,也只是说这是心病,还须养心,别无她法。鲁元不信,也曾压着她吃了一碗藕羹。却不料转身就吐的一干二净。反而比没吃的时候更虚弱。吓的鲁元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新作的鲫鱼羹香味正好,吃到第二碗的时候。院外忽然响起急急的脚步声,抬起头,便见鲁元推门而入。

    夜里,鲁元让张敖去沈姬处歇息,自带着张嫣睡在正房。

    “早知如此,当日我该陪着嫣去地。也不至于让你看到那些事情。”

    “阿母说的哪里话。”张嫣淡淡道,其实,她倒庆幸当时在场的是自己,就算是鲁元的话,也未必能比自己做的更好。

    “其实,”鲁元叹道,“是戚夫人她自己不想活了。”

    “永巷丞奉了母后懿旨,准备奉送戚夫人去长陵,一切准备停当,就要出发的时候,戚夫人忽然提出欲拜见母后。当时母后刚过完大寿,正是得意的时候,人总是想在自己的对手面前炫耀自己地荣华。结果——”

    “结果怎么?”

    鲁元的声音一紧,“戚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藏了柄匕首在袖中,忽然就这么拔出匕首向母后刺去。也是她们当时离的有些远,母后又避的及时,这才没伤着,可是却也割碎了她的太后命服的一幅衣袖。”

    “母后生要强,如何能容忍这个,加上素日里对戚懿地新仇旧恨,一齐爆发出来,才酿成当日惨剧。虽然,虽然实在过分了一些,但是——”

    她总是我的母亲。

    血缘至亲最后弄成这样,实非鲁元所愿。

    “嗯。”鲁元道,“太后听说了你久病,吩咐若见好了,便进去见见她。”

    她偏首打量着女儿面上细微神情,怕其上出现一丝半毫的不愿。于是张嫣微微一笑,应道,“好。”

    太阳光洒在廷夹道之中,马车缓缓驰过,停在长信殿前,下手一人在车下等候道,“张娘子一向安好。”却是苏摩姑姑。

    吕皇后升位太后之后,苏摩姑姑一向已经不亲自出来接人的。

    女打开帘子,内殿中玄色深衣的贵妇抬起头来,张嫣喊了一声,“阿婆。”

    嘴角微弯。

    我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有些事,做了也是这样,没做还是这样。

    于是吕后意味深长的问道,“好了?”

    她笑道,“好了。”

    “好。”吕雉颔首,声音微微赞赏,“这才是好女儿,身有男儿之气。”复又转为恨铁不成钢的懊恼。“不像我那个儿子,反而效儿女状。”

    “舅舅怎么了?”她抬眸,关切地问。

    “她——”吕后尴尬一咳,显然并不想提。

    正在此时,人禀相国萧何,太尉周勃在殿外求见。

    张嫣避在屏风之后,听萧何苍老的声音禀道。“臣等来见太后,想请太后去请陛下出来。商讨二十日后地岁首大典,以及之后地上计事宜。”

    阿婆顿了一顿,道,“相国与太尉为国忠心,哀家知道。只是陛下病笃,实是不宜劳神,一应事体。按往年惯例便是。”

    “可有太医诊断及起居录?”

    “怎么?”吕后的声音扬起来,“相国不信哀家?”

    ……

    过了一会儿,外间事偕,吕后绕过屏风,瞧见外孙女跪坐于榻,眸微垂,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整个人分外沉静。

    “在想什么?阿嫣。”她唤道。

    “嗯——皇帝舅舅地病。到底怎么样?”

    吕后哼了一声,恼的紧,“他地病早好了。只是像断了脊梁骨似的,荒废朝政,整日里厮混于后,沉迷酒色。长此以往,如是掏空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张嫣微微怨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阿婆,你若当真这么在乎这个儿子,又怎么舍得,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他?

    “阿婆,”她想了想。道。“我想去看看皇帝舅舅。”

    “也许,我有法子让他振作。”

    她一路通行无阻的穿过未央。直到遇到皇帝身边的御前总管宦官长骝。

    “陛下现在在何处?”她问,声音清脆利落。

    “那个,”宿日清持稳重的长骝今日里面色却着实有些尴尬,“陛下现在还在寝殿之中,尚未起身。张娘子不宜进去。”

    “什么,”张嫣吃了一惊,回头瞧了瞧天色,“日已近中天,都这个时辰了,皇帝舅舅还没起身?”

    “……。”

    “舅舅不是每日都要晨起骑的么?”

    “那是从前的事了。”长骝叹了口气,无奈道,“从……那日起,陛下就再没那个心思了。”

    她抱着肘在寝殿门前侯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忽然孕起了一股怒气,当怒气越来越增长的时候,她跳起来回头,瞪着长骝道,“你去催他起来啦。”

    “张娘子,”长骝苦笑道,“你这不是为难奴婢么,奴婢哪有这个胆子?”

    她跺跺脚,干脆自己进殿。

    殿门前地戍卫执戟交叉相拦,生硬道,“陛下寝殿,他人不得擅闯。”

    张嫣从袖中取出太后手书诏令,扬眉道,“我奉太后之命而来,谁敢拦我?”

    “这……”吕太后积威之下,两人便神色迟疑,手中戟也有所松动。

    “既是太后的意思,”长骝挥袖道,“你们还不让开。”

    论及揣测年轻的皇帝的心意,未央中,无人能及自太子潜邸之时便追随在太子左右的长骝公公,侍卫们便推开一步,让出殿门。

    “长骝公公。”身边的小内侍白着一张脸,轻轻道,“这样,不太好吧。”却在长骝的瞪视中低下头不再言语。

    长骝忧虑的看了承明殿一眼,在广袖地遮掩下微微将手握紧。

    无论如何,他不希望,陛下一直这么颓废下去,如果有人能够敲醒他,哪怕只是可能,他也愿意去试一试。

    作为后中皇帝的寝殿。承明殿出乎意料的“简朴”。玄色的帷幄缓缓的垂下来,宽广御榻之上,穿着白色中衣的少年侧身熟睡,双眼之下带着淡淡地青色,面上神情却像个孩子。而空气中四布一种秣淡的麝香味,让人迷魅而晕眩,而当初伏近少年身边所触清冽的甘松香,却淡到无迹可寻。

    张嫣忽然间就心浮气躁,上前发狠去推他的肩膀,“起来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如是推了几下,刘盈终于醒转,只当身边的是昨夜侍寝的人,没有睁开眼睛,伸手将她搂到面前,欲要亲吻眉眼。

    少女颊上幽香闻在鼻尖,清甜可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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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数超过预算,我本来以为,可以在这章内把这个场景写完的。

    画圈圈,其实,就是为了这个场景,我才将戚夫人写挂掉的。

    本来的章节名打算叫“错吻”,不过后来觉得太直白啊太直白,就改成了现在的版本(似乎有些香艳?)呃,不可避免地想起那首有名地《十香词》:“芙蓉失新艳,莲花落故妆;两般总堪比,可似粉腮香。”(这个不吉利,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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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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