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气用事,与兄长斗酒作赌,他未能阻止到底,错本在他。

    穆容华先是一怔,但似乎一下子已明白他话中之意。

    被抓在他掌心里的指动了动,去抚他因挨揍而留伤的嘴角。

    「我以后会乖,不再随便与谁斗气。而且老大夫也说了,孩子挺好的,没事,我自己会小心留意的……游石珍,以前不识得你,觉得自个儿以男身面世,一辈子就这样过了,但我遇见你了,还破了你的童子功底呢,世上之人何其多,偏偏就是我跟你,真好,我好开心,说不出的欢喜心悦,而将来还有孩子啊……我想都不敢想的事物,如今皆在手中捧着……所以珍二爷,穆容华一生护着你,不教谁欺负你,也要护着咱们的孩子,你们会是我命中最最重要的人。」略顿,清俊面庞轮廓柔和,她嗓音幽然若梦——

    「所以啊,哥哥能否笑一个给妹子看?」

    游石珍没笑,却是长长、长长一叹,宽额与她的额相抵。

    「穆大少,哥哥我这辈子就打那么一个姑娘,我那十几、二十个娃儿还等着从你肚子里爬出来,你是我心爱的女子,想来就你这么一个了,你和孩子在我命中,比我自己更紧要百倍、千倍、万倍,你可明白?」

    她泪水静淌,鼻音略重道:「哪来的十几、二十个娃儿?又不是母猪,一胎能下好几只。」

    他收拢手臂将她搂紧,语气软了些,隐约含笑。「好吧,那二一添作五,就五只吧,哥哥我养了那么多马,娃儿一人骑一匹,跟他们的曜儿哥哥一块儿玩去。」

    她禁不住笑出声,脸上又是泪又是笑,真忙,而心软到发痛。

    「五只……嗯……唔……就试试吧。」也许真能大大地开枝散叶,真能儿孙满堂。

    她穆容华与珍二爷,也许能有这样的福分。她满心期待。

    「所以哥哥愿笑了吗?笑一个给妹子瞧瞧?」

    面上仍湿湿润润,令她调笑模样显得格外小女儿家,眸心清亮漾情。

    这一晚,心爱的男人拭净她的泪,终于对她展颜。

    她见过他各式各样的笑,豪迈不羁的、潇洒落拓的,有时笑得恶华,有时弥漫奸险,发火时的冷笑冻人心寒,嘲弄时则皮笑肉不笑,他也能笑得温暖如阳,笑中带抚慰,笑得清朗淘气,令人又爱又恼……

    但这一晚的这一抹笑,他为她绽开心花,那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笑,直到许多年以后,那抹笑在她脑海中仍如水般澄澈、山般葱茏。

    这一夜,她心怀虔诚,好努力地将泪挽留在眸底,她笑着深深吻了他。

    同样的这一晚,游家大宅「渊霞院」内。

    小小爷白天丢出的地鼠炮,追查下终于得知来源,是之前小小爷回「春粟米铺」探望姥爷顾大爹,爷爷疼孙那是天经地义,小小爷吵着要玩鞭炮,顾大爹偷偷买了给他玩,以为当下全玩光了,却不知奸险为怀的小小爷暗杠一颗。

    唔……也许小小爷一开始就想着要炸大粪,才会怂恿宠他宠翻天的姥爷买鞭炮。小小爷城府比海深,没谁料得到啊。

    然,不管事情起因如何,今儿个小小爷闹得马厩一团乱,秀爷没教训儿子,却是香香娘端起严母姿态,好生罚了小小爷一通,即便孩子哭哭啼啼装无辜、扮可怜,一向心软的禾良竟都撑住了。

    孩子终于哭累累睡着,禾良这才仔细替他擦脸、洗净手脚。

    帮孩子压密被角后,她亲亲那嘟嘟的胖颊和红润小嘴,起身嘱咐了留守的婢子几句,才离开小小爷的房回到院中主屋。

    一向的严父慈母这一次之所以变了调,是因为秀大爷从午后马厩大乱到现下,一直处在层层迷惑和重重懊悔中,临近崩溃之界,无法顾及其他。

    「你说我怎么就心慈手软了?这对吗?对吗?我谁啊?江北永宁最威的冷面王,没心没肺没天良、我行我素我最威的游家大爷不是吗?你说我怎么就心慈手软了?!这究竟什么世道啊?!」

    禾良一进到内寝,就见丈夫两手负于身后,在榻前不算宽敞的地儿来来回回踱方步,边走边碎念,且看那模样已碎念许久。

    忽地,丈夫一双漂亮杏目扫过来,她端端地伫立原地,他却怔了怔,俊美无俦的面上出现旁徨神色,似夹杂了些可怜兮兮的气味,仿佛他遭谁欺负了,她却迟迟没来安慰他,所以好可怜。

    禾良轻轻吁出口气,迳自转进偏间小室,在那儿弄了盆热水端出。

    游岩秀这时已乖乖坐上榻,脚上的靴袜全都除下,等着妻子帮他洗脚。

    他喜欢妻子疼他,喜欢她柔软的手搓他脚趾头的感觉,喜爱她的一切一切。洗完脚,他温驯躺落,没多久妻子亦撩开垂幔躺了进来,与他这样亲近。

    他深深呼吸吐纳,虽知禾良可能还因为昨儿个斗酒之事气未消,也可能因为得知穆大少有身孕,对他怒上加怒,他还是探手将她搂近。

    出手时很小心翼翼,却惊喜她并未抵拒,于是他恶向胆边生,一把抱了个紧。

    「秀爷?」

    「禾良,你不要不理我。」

    「我没有不理秀爷啊。」

    「我让小范快马加鞭把老大夫从『杏朝堂』抢来,给了很多很多诊金,我替穆大少请最好的大夫,我要她肚里的孩子好好的,我是真心的,我斗酒是跟穆大少斗,不是跟她肚里娃儿斗,你不要不理我,也别再生我的气啊!」越说越急。

    丈夫面冷心善,她一直知道,更晓得他其实很喜爱娃娃,总爱私下跟娃娃们称兄道弟,当年头一回见到他时,她便瞧过他童心未泯的赤诚模样。

    「我没生气,已经不恼了。」她手劲略重地箍住他腰身,温热身子假进他怀里。

    「秀爷心慈手软,那当真好,再好没有了。我明白这对秀爷来说有多不容易,你愿意待穆大哥好,看重她肚子里的娃儿,秀爷不知我有多欢喜,我想……老太爷在天之灵,也肯定是很欢喜很欢喜的。」

    提到已仙逝的祖父,游岩秀左胸绷了绷,随即有股暖流汇入。

    游家老太爷,那是成就他这一生、影响他游岩秀这一辈子最多的人,老太爷一辈子所盼,就是希望人丁单薄的游家能开枝散叶,多子多孙。

    他将脸埋进妻子丰柔秀发中,吸食那清清香气,闷哑嗓声泄出——

    「好吧,看在老太爷和娃儿分上,心慈手软就……就心慈手软。」

    说完,他像似颇难为情,俊脸贴着她一直蹭,他们父子都是一个样儿,爱这么赠着她撒娇,任她意志再坚强,最终都要化作绕指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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