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托其办事的纸笺,乃是昨晚当差时,偷偷传于他的。

    他看着宫道远处已经消失的身影,不由痴笑。

    这女子当真聪明,今日一早便能出了东宫,摆脱太子禁制。能与太子殿下玩心计的人,令他不得不敬佩。

    这厢年华回了御史台,直奔去找公羊晴。

    她能出东宫,是一个信号,一个圣上给太子的信号。

    这宫城甚大,禹珏尧将她困在东宫的消息一定不会令其他人知道。而她让张桐山将消息传到圣上耳中,圣上自然不会容许一个御史官住在东宫中,于礼于法都是不行!

    只是她原以为这事张桐山要办好几天才是,没成想仅仅一晚上就好。

    年华又怎会知道,禹珏尧当初去北地时,路过一户人家,与张内侍一起应承传信家书。回宫以后,禹珏尧托张内侍将此人找出,而张桐山就因此与那张内侍有了一番交集。她托张桐山帮的忙,其实是一步到位了。

    年华一路焦灼,满心满脑都是张内侍在她临走时所说的话。圣上既然能放她出来,何尝不是要告诉禹珏尧,适可而止。

    公羊晴听年华一番讲述后,沉思颇久,良久后才启唇道。

    “德家人力保,十三王才罚跪完了那佛堂。哪知此时太子殿下又突然跳出来,也请旨要那白家女与十三王婚配,并且言明这白家女其实尚在人世。圣上气的连早朝都没有上,第二日殿下便休养在府了。”

    “近日兵部连同户部礼部上书,以改制薛茝为由,要追查军队将士户籍,可笑的是还要追溯到二三十年前。我父亲公羊瓒因我姐姐的事伤神颇多,不欲多管。德家是进退两难,被十三王逼得无奈。”

    “如今只中书门下的四王爷还敢出来说上那么一两句话。可四王爷与当年战死的七王爷乃是一母同胞,依殿下之智,怕是迟早也要将其说通的。这么一来,一直沉寂的五王爷确实是有了机会。”

    公羊晴分析其中利害,以一位御史官的角度向年华阐述一番,只说的后者心惊。

    年华是想过事态严重,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被禁几日,朝堂上已然是波涛汹涌之势。

    公羊晴毕竟是公羊家的女儿,家族出了大事,她这些时日脱不开身。与年华一样,未能掺和什么。

    “太子殿下果真就不能放下当年的事情吗?他虽是太子,可圣上子嗣并不单薄。这天下也并非没了景穆就不能活。变法乃家国大事,涉及子孙千代,孰轻孰重,他怎会掂量不清楚?”

    年华郁结忧心,一字一句更像是说给自己听,而并非与公羊晴商谈。

    桌案上茶气氤氲,公羊晴与年华对面而坐。空气有些凝固,二人皆是不知还要说些什么。

    “年华,说到底我也是公羊家的人,这事已然对我公羊一族不利,我不会多管的。太子府中再没人比阁老对昭仁太子怀念了,他想必与殿下是一条心的。你师兄那副身子骨,我…我也不便多说什么。”

    “所以这事只能你来。圣上既然不允你回太子府,又放你出东宫,何尝不是在给殿下警告。府中你是回不去了,但消息还是要知道的。痴女是我徒弟,这丫头平日里虽不言不语的,但心思聪敏,你只管吩咐她便是。”

    年华从公羊晴处出来的时候,只觉满心沉重,不知怎样才好。走在宫道上,不知不觉绕到一处校场外。

    里面有贵族子弟在练习马术,也有兵士演练。她就站在那里,看了良久。

    她记得初为御史女官的那日,就是这里偷偷看他与顾珏暔一道骑马演练。当时那情景只觉激荡,即便后来经历真正的金戈沙场,也是各有滋味,不能同比。

    殿下、阿禹、禹珏尧,她要怎么做才能将这个人从当年的阴影中拉出来。

    他可还记得自己曾经立誓,躬亲为民,变法大行,成千古之人。

    私情与公义,她一个小小的御史官,又怎能搅动一朝的风云局势,为他全下这贤仁之名。

    这种彷徨情绪直到薛茝来找她,才得以拨开云月。

    这是淮南一别后,她与薛老第一次见面。因着先人的缘故,不曾开口就多几分亲近之意。

    她屏退了左右,只余下二人。

    “薛老今日前来,定也是为了殿下的事情吧。”

    薛茝一揽宽袖,正襟危坐,和声开口道;“既是为了殿下,也是为了你。殿下的事如今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且先说说你吧。仲宰已去多年,作为昔日故友,老夫也常常梦中缅怀。淮南得见故人之女,算得上是上天开眼。”

    年华忍住酸涩眸中的泪水,在听到‘仲宰’二字的时候。已经许久都没有人提起过她的父亲了,即便重回舂陵,胥族中也是无一人言提半字。

    “当年老夫劝魏皇变法的时候,可叹那昏君不听,终致国灭。只有你父与我惺惺相惜,奈何彼时,他受魏皇猜忌,远离京都,我二人是谁也不比谁好上半分。”

    “后我头撞金銮殿,却侥幸未死。在民间辗转一番,遇事颇多。曾以为自己眼界已够,不想大千世界,自有无穷真理。直至遇上殿下,方知明主为何。这天下没有分界,通达之人的为民之心,不分魏禹。”

    年华听后静默垂眸,稍缓后才开口道;“殿下他是个不可多得的明君,我当初决定辅佐他也是因此缘由。只是他如今….薛老,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行?”

    “事无常理,人无完人。殿下也是血肉之人,怎能没有七情六欲。但若是这个坎儿他过不去,老夫这空前绝后的变法,怕又如当年的魏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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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6章 旨意楚阳

    “薛老可曾怀念旧主?”

    年华听他一番感慨, 像是个沧桑风霜的老人,已没了一点大家之人的风范。

    “旧魏主已经去了,如今的魏郸王是原魏国三皇子魏覃。世事难料, 已没有什么值得怀念的。”

    年华猛听‘魏覃’之名,却是浑身一震。

    此人她曾见过数次, 与她姐姐胥锦之间颇有渊源。

    “魏覃的才智为人尚还可以,若没有什么异动, 保得魏郸百年太平倒还是绰绰有余的。太子之前已经下命令, 算来北征军应当已经在回来的路上,老夫虽人在帝都,但听舂陵与魏郸此次也算是侥幸存留。”

    薛茝说的这些,年华自然是懂得的。她师兄年言晨用一条命换了舂陵之安,而这些终究随历史尘封。

    “薛老,三部如今调查军籍,无非是在太子的授意下重查当年之事。想必如今朝堂上早已经是风言风语了。十万大军不是个小数目,太子二王的死也不是等闲之事。如今要阻止事态进一步发展, 只能死死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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