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真正注意过图萨西塔的身体。

    这个女人很高,这是每每与她并肩或相对时,自己必须仰头才能与她对视的无奈发现。

    她是偏瘦的身形,但不是女人的柔弱纤瘦,而是结实精瘦的体格。被她抱着时,你能清晰感觉到那股子藏在皮肤肌理下的蓄力,那是种浸透骨骼的爆发力。不禁想起竞技场上的那一幕,令人心生畏惧的绝地反击和粗暴力量,就是来自于眼前这具看起来矫健而优美的身体。

    “看够了没?看够了,就过来。”再次响起的话音,仍然是调侃的,甚至比刚才更添一份笑意。

    对着她的背影撇了撇嘴,继而移动步子。

    来到她的身后,这才看清她的背上竟然还有一些旧伤痕,横陈在她健康的麦色肌肤上。这些伤痕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变得很淡,但那触目惊心的痕迹仍未退去残存的丑陋。

    腰侧、背上、肩膀,甚至有一条斜斜滑过整个背部……无法想像敌人锋利的刀剑,曾经在她身上造成的致命伤害;无法想像身陷烽火狼烟,她曾在战场上指挥着千军万马拼杀出一片漫天血光的苍凉画面。

    这些伤痕,是战争所赐的记忆,犹如刻印在身体上的勋章。

    心,被一双无形的手揪住,狠狠地一痛。

    眼神轻闪,脸朝旁边偏去,不想在看那些会让眼睛硬生生刺痛的伤疤。

    “下去吧。”

    侍女们行礼,倒退着离开。

    房门在身后轻轻被合上,夏月白听见屋内突然安静下来,在这接近傍晚的时间,静得不太真实。

    “我把她们赶走了,剩下的你来。”她说的理所当然,眼睛瞅了一下盆里的布,又睨向夏月白,勾起嘴角笑了。

    大脑慢了半拍,因为自己还在纠结那些旧伤。听见图萨西塔的话,她才缓过神,看着飘在金盆里的亚麻布,眉心微蹙,不语。

    眼底映出图萨西塔发间那道样式简朴的金色头环,视线随之又轻轻滑落在她的背上,暗自一声长叹,曲膝跪下,从脚边的盆里捞出白布拧干。

    拿着布的手,犹豫地举在半空,直到绑带上渗出的一片血色闯入眸底。她咬了咬唇,布巾落下,很轻。

    湿润的布绕过绑带缠裹的地方,小心地擦拭出温柔的凉爽,让图萨西塔舒服的低低叹息,扬了扬唇角,无声。

    鼻息间飘荡着熏香缠上草药丝丝入扣的特殊气味,将布放进水盆荡了荡,再次拧开,仔细擦拭她的皮肤。迟疑片刻,开口。“这些伤,怎么来的?”

    “哪个?”

    “这个。”目光随着手里的湿布沿着那道愈合的很好,却纵横了背部足有30公分长的伤痕上轻扫而过。

    轻如羽毛的触感,悄然打开了图萨西塔的记忆。“攻进底比斯王宫时,被人从背后偷袭了。”

    看不见图萨西塔的脸,所以无从得知她说这句话时的表情,但她漠然到随意的话音里,令夏月白听出了“生死不过如此”的懒散腔调。

    真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将造成这样伤害的袭击,说得如此轻松自在,就好像她在谈论今晚的酒菜不如昨晚可口似的漫不经心。

    “这个呢?”点了点她的肩,那里有一片凹凸不平的皮肤,三千八百年前的医术与现代高科技的医疗水平无法相提并论,通常受伤后都会落下难以恢复的丑陋疤痕。

    “在叙利亚中了箭,箭上有毒,只能连皮带肉刮掉一块。”这一箭,让她足足高烧了五天。退烧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披甲上马重回战场。也是那一天,她的埃及军攻破了叙利亚人的边境,取得了一天之内横扫三座城市的佳绩。

    “打仗是为了胜利,不是为了自杀。”干脆的出声,一如手中的布巾在半空中利落地抖开。

    图萨西塔笑了出来,身体在笑声里轻轻抖动,低沉的笑,带着恣意狂妄的快乐调子。

    白了她一眼,对着她那副满是伤痕的背影。“这个也是在叙利亚受伤的吗?” 湿布拂过她的腰际,在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圆形伤痕上停了停。

    “嗯。”

    “不像是刀剑伤,也不是弓箭,怎么弄得这么严重?”从这个形状和创口面积来判断,夏月白猜不到是什么武器才能造成这样可怕的伤痕。

    低叹,有丝倔强的意味,毋宁说又是一种顽佞的傲慢。“长矛。”

    眉间的褶皱深深折断了明亮的光,想开口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无声地继续沿着那片凹凸不平的旧伤缓慢地移动指尖,她觉得自己的指尖在颤抖,亦如她被那片伤痕吸附的视线,无法抑止胆战心惊的颤栗。

    身后的夏月白很安静,那抖动不止的冰凉手指却泄露了她的怯懦。敛眼,逆光的脸扯开一抹暗淡的笑,轻松地说道:“那个令我受伤的人比我惨,他的头被我砍掉了。”

    “你----战争太可怕,也太残忍。”不知为何,脑中出现那具躺在黄金棺中安静无声却布满伤痕的盔甲,交织着眼前这副身体上纵横交错的累累旧伤……心,在一阵颤栗间抽痛,呼吸亦是。

    “不是我生他死,就是我亡他活。月白,你会怎么选择?”

    黑色的眸,悄然一乱,不语。

    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图萨西塔低低一笑。“舍不得我死,嗯?”

    “谁舍-----”说到一半的话,突兀的顿住……看着被图萨西塔突然握住的手,夏月白愣住了。

    身子未动,伸出手拉住夏月白还游动在腰侧的手,握着她冰冷的手指,捏在掌心里轻轻摩挲。“月白,我的身份,我的责任,有时候不允许我做正确的事情。对和错,于我而言,其实并不重要。而能否为我的国家,为我的人民带来强大富裕,才是我做决定的根本。”

    “你曾说过,希望我能心安理得的做出决定。我想,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坐上王座的那一天,我就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有心安理得的日子……一个在王宫里最不起眼的公主,血洗了宫廷,杀光了企图阻挡她的人,跨过至亲血肉的尸体迈进了太阳殿才走到今天。”图萨西塔淡淡的话音依旧在自言自语般继续,带着某种宣泄般的快感。“那一天,底比斯王宫就像澎湃的尼罗河水,不同的只是它泛滥的不是希望,而是……绝望。直到今天,我还能听见那些反对我的祭司僧侣跪在大殿里放声诵经的声音,跟随我的战士们胆怯了,杀掉手无寸铁的祭司,将会触怒神带来万劫不复的罪,没人在敢往前一步。”

    一口气说到这里,她的话音忽然一顿。

    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要对自己说起这些,信仰,政治,杀戳……用她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冰冷而沉稳的娓娓道来。

    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感,夏月白本能地抗拒这类语言,这些她听不太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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