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些会见碟下菜的,克扣他的份例,隆冬腊月连个炭盆都没有。

    那一年深冬,他被他的几个哥哥推进太液池,掉进水里被冰水包围的那一刻,他就在想,如果有一日,他能将那些人踩在脚下,那一定要狠狠的,狠狠的将他们碾碎。

    七岁那年,父皇驾崩,知晓父皇断气的那一刻,百官俯首,跪地悸哭,他冷漠的看着哭的肝肠寸断的六哥和嚎啕不已的一岁幼弟。

    怎么都这么伤心呢?可他却一点想哭的感觉都没有,甚至还有一点想笑,他的父皇,每天沉溺于炼丹,美色中的父皇,总算死了。

    而他亦可以被封为王爷离开京都,离开这座吃人的牢笼。

    真好。

    “你,为何不哭?”

    耳边传来一人低声的询问,带着浓浓的探究,语气中甚至带了点儿笑意。

    他转身,望向身后,只看见一片红衣如火如荼的烧灼,烈而艳。

    问他话的是个红衣的妖冶少年。

    少年的眼眶通红,可眼眸中却是饱含笑意。

    他又听到少年问,“你,为何不哭?”

    段翎摇头,他哭不出来,又为何要哭呢?为不相干的人徒徒伤了自己的眼睛,多不划算。

    眼睁睁看见那少年勾唇笑了笑,璨若春华。胳膊被人一扯,他的眼角就被什么东西擦过,辛辣刺激,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真是个纯稚的孩子。”

    他听见少年如此说到,语气中饱含笑意,却让他打了个寒战,他只觉得对方的眼神像只看到猎物的恶狼。

    意想不到的是,后来他被淮阳王推上王位。

    百官觐见的那天,他又见到了那日的红衣少年,不过,此时的他着一身白衣,乌发如墨。跟在淮阳王的背后,眉眼懒懒散散的垂下,像是刚睡醒的懵懂模样。

    那时他方才知晓那少年是淮阳王世子,卫皎。

    亦知晓,那日皇帝驾崩,他是唯一一个没哭的,纵然,有太多人是假哭。也是那一日,他入了卫皎的眼,被卫皎选作为日后可操控的傀儡皇帝。

    朝夕不保,大概说的就是他吧。

    自他登基后,他的兄弟一个个“意外”身亡,而后宫妃嫔不是被殉葬,就是被发配到佛寺,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而他,没有母族倚仗,能有如今全靠的淮阳王,他就是淮阳王手中的牵线木偶,听着他的命令麻木的活着。

    但每一夜他都会被噩梦惊醒,梦里总是会看到卫皎一身红衣,红得像是烧起来的火,直把他烧成灰烬。

    他身心俱疲,却无能为力。

    屋外传来震天的喊杀声,攻城器撞击城门的声音轰隆作响,像一下下撞击在人的心口上。

    淮阳王的大军,却是打到城门口了吗?

    段翎睁眼,大殿内的烛火摇曳,一点烛火已经舔舐上了垂落的纱帘,火焰高涨,一层层的燃烧上去,卷上朱漆的房梁,将那些雕梁画栋皆熏染成漆黑的颜色。

    大殿外宫侍惊恐焦急的逃窜声隔着重重殿门也能听得到。段翎看着面前桌案上摆放的一杯酒水,色质嫣红,像是少女含春时颊上浮现的红云。

    他不去管那些逃亡的内侍和宫婢,只沉着眼缓缓的饮了一口那朱红的液体。

    原来,却是这个滋味。

    段翎笑。

    段翎起身,将销魂醉一口饮尽。

    面前似乎又望见了那人的脸,清清冷冷,似乎带着看透一切的漠然,他一身白衣,手中捧着五十万西北军的调令虎符,跪在他脚下,“臣顾矜,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那从未谋面的大哥没了,顾矜进京送回他大哥的一方灵位。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顾矜,对方奉上五十万西北军,给他递上了一道保命符。

    后来,顾矜拜见,他看着跪拜在脚下的顾矜,不知所措。

    顾矜问他,陛下想要什么?

    他有一刻的迷茫,生来便是卑微小心的活着,他好像一直都在仰人鼻息。他好像,没什么想要的。

    “我,我能要什么?”

    “权利,江山,君临天下生杀予夺的权利……这些,你都可以有。只要陛下你想。”顾矜抬头,那双眼里蕴了万里寒霜,生生将他冻了一个寒战。

    他想要什么,他从来没想过,他一直都只想活着,好好的活着,将那些曾经欺辱过他的人都一个个踩在脚下。

    于是他答,“活着,我想要活下去。”

    顾矜看着他,半响,点头,“好,那便活下去。”

    第二日,他便违背了淮阳王,不,是摄政王的命令,在朝堂上亲口封顾矜为丞相。

    在顾矜跪下谢恩的那一刻,他知道,自此这深渊般漆黑的朝堂,不会只有他一个人了,他的面前有了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

    的确,顾矜是个很好的老师,教会他很多的东西,帝王权术,朝堂谋略,驭下之术,顾矜将他从摄政王织造的茧中解救出来,给了他喘息的余地。

    朝堂分为保皇党和摄政王两党,争的你死我活,他看着顾矜设计卫皎,他看着顾矜编织出密集的网,步步杀机想要将摄政王一派一网打尽。

    为了清除朝中的奸党,步步为营,直到最后的收网。这,用了他们十几年的时间。

    他看着卫皎对顾矜死缠烂打,他们二人的风流韵事传遍了大梁的京都。

    他冷笑,那又如何?卫皎再想得到,那也只能想想,顾矜的心里早就藏了一个人,一个死了很久的人。

    那个名叫段诩,那个他从未谋面的大哥。

    而自己,据说刚好同段诩有八分的相似。

    就算是个替代品又如何?只要顾矜的视线,不离开他就好了。

    收网那一日,眼看就要把那奸王铲除,可顾矜却忽然放了他们一马。

    他问顾矜为什么,顾矜答,“不为何,只是想到了星星。”

    顾矜回答时,仰头望了眼天空,那时天际暗沉翻滚,乌云密布,别说星星,就是连太阳都看不到。

    可他却依稀从顾矜眼底,看见了星辰,一望无际的璀璨星辰。

    他想,怎么有人的眼底,这么美呢?

    那时他方觉得,自己,好像对顾矜起了别的心思。可是,他不敢说,亦不能说。

    只是呆呆地望着顾矜的侧脸,那时觉得,原来这世上最美的地方,莫过于顾矜眼底星辰。

    淮阳王狼狈的撤退,盘踞寒蹊江以北虎视眈眈,顾矜迅速的收拾好烂摊子,朝廷稳定。

    可忽然,顾矜却说他要走。

    心一惊,他从九岁开始受到顾矜的指导,若是顾矜走了,他该如何?

    自然不行!

    他阻拦,可是,他该用什么来阻拦?

    顾矜爱的是他哥哥,同他八分相似的哥哥。

    可他哥哥已经死了。

    顾矜现在想走,他没有理由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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