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需要处理的几件事,便又一一吩咐了下去,之后就忽然有点想出来散散心了。

    以前,他极少往司馔部这边来,因为他对这种地方一点也不感兴趣。

    可他今天在从司馔部的一侧经过时闻到了雪梨的香味。或许是因为晚膳吃得太少的缘故,他此刻在闻到雪梨的香味时反倒来了胃口,所以脚步便忍不住朝这边迈。

    然后他看见了她,看见了那张在灯光下映照下忧伤而不失明艳的脸。

    她是娇小的,太娇小了,看起来楚楚可怜。

    不知为何,也许是她脸上的忧伤、或是她楚楚可人的模样,或许还有点别的什么,打动了他。他一时间也说不清楚。

    他发现她抬手擦了擦眼泪,他忽然很好奇她究竟是因为什么这么悲伤。

    于是他缓缓地朝她所在的方向走去,走得很近时发现在她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本已经快要翻烂了的《史记》,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微妙。

    莹愫尚沉浸在自己的忧伤情绪之中,因此并未曾察觉他的到来。

    雪梨糖水就快要煲好了,她弯下身去将火弄小。

    赵聿梁在距离她不到三尺远的地方停住,见旁边有一张木凳子,遂撩袍在木凳子上坐下。

    莹愫此刻的整个心思都在雪梨糖水上,因此依然对他的到来毫无察觉。

    赵聿梁很想轻咳一声以示自己的到来,但又怕会吓着她,所以抿住了嘴。

    此刻的她正背对着他,她背部优美的曲线透过薄薄的衣衫依稀可见。

    “柳腰细背”便是她这种吧?

    赵聿梁忽感几分不自然,忙微侧过头去,同时静静发问:”你就是新任掌食的那个女官?”

    突闻人声,莹愫惊得七魂都快去了六魄,差点就要惊叫出声来。

    她强作镇定地起身朝他福了福,然后再点了点头。

    这样便算是打过招呼和回答过他先前的问话了。

    她没有开口说话,她也不想开口说话,在朝他行过礼后她便微微后退了两步,仿佛在等候指示,又仿佛是在刻意保持距离,她自始至终都没敢抬头看他。

    但,无需她抬头,仅从他那锦衣袍里透出的逼人贵气,那不知是从衣物还是身体传来的珍稀龙涎香,那一尘不染的飞龙纹靴子,都可以得知他的身份了。

    他知道她知道。

    然而两人都没有说破。

    不过她始终低垂着头,这让他有些不悦,望向她道:“抬起头来。”

    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可在她听来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莹愫的脸顿时如着火般腾地通红起来。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平常也是这么对待宫女的吗?但楚湘不是说他平日里对宫女都视若无睹的吗?

    莹愫忽然觉得他这话里有几分轻/佻的意味,心里便有些不舒服,然而一时间又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来拒绝,遂装作没听见,依然低垂着头。

    然而她也知道自己这么做会惹他不高兴的,所以她不免有些担心。

    往日的机灵劲在此刻似乎全都离她而去了,她整颗心都在揪着,又紧张又害怕。

    忽然,他起身来到她的面前,伸出右手一把托起她的下巴。

    现在,她的整张脸便不得不面对着他了。

    莹愫惊慌到了极点,下意识地抬手去推他的手。

    但他的手就像铜墙铁壁一般,任她怎么推也推不开。她想哭,但内心里又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能这样。于是她索性将眼睛闭上了。

    她就是不看他,也不想与他对视,她怕会被他看到她眼里的恨意。

    然而,一个少女,在男人托起她的下巴时忽然将眼睛闭上,这在赵聿梁看来却是另一种意思,赵聿梁轻声笑了。由于笑得很轻,所以如果不仔细听是听不出来的,但是莹愫听到了。她不晓得他这一笑是什么意思,她的脸更红了。

    她感觉得到他的呼吸了,热热的,呵在她的脸上,让她感觉快要透不过气来,并产生了一种恨不得立即死去的羞/耻感,她再次下意识地挣扎。

    对方的手却忽然松开。

    莹愫心头的紧张也随之消减,不过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赵聿梁微微一笑,觉得这个少女脸红时倒是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雪梨糖水快干了。”他说。

    她猛然记起这件事,立即转身去看。

    好在他及时提醒,不然就真的要被烧干了。

    她边将糖水装进碗里边向他道谢。

    赵聿梁没有回应,只是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这个女孩,她像一朵清新绽放的花,虽然乍一看去并不觉惊艳,但是却有种让人越看越不能移开眼睛的吸引力。是的,她的身上有那样的一种吸引力,还有一种与她的身份很不相称的气质。

    那是只有饱读诗书的人才会有的一种气质。他敏锐地看出来了。

    在阅人方面他一向眼光过人。

    这样的一个人却出现在这样的一个地方,这又不得不让他有所警惕。

    他向来是谨慎的,他不得不谨慎。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眼睛紧盯着她的脸。

    莹愫心头又不自觉地一紧,表情也有些局促,她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答道:“闻莹愫。”

    “家在哪里?”

    莹愫想了想,答道:“奴婢原是文都县县城一名郎中的女儿,阿爹在奴婢八岁那年于上山采药时失足摔死了,娘亲大受打击,一年后也走了……”

    话还没说完,莹愫已经泪流满面。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父母和哥哥。

    见她眼泪婆娑,赵聿梁便知她是真的伤心,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素白的小面巾,朝她跟前一递,说:“不用还了。”

    闻莹愫犹豫了片刻,才伸手去接,不忘轻轻地道了声谢。

    然而她只是将这小面巾握在手中,并未拿它来擦眼泪。

    赵聿梁又轻轻一笑,用一种极温柔的声音问:“家里没有兄弟姐妹了吗?”

    莹愫摇头。

    赵聿梁微微皱眉,随后又问:“后来呢?”

    “后来奴婢的舅舅将奴婢接到恭州来住,所以奴婢入宫前一直由舅舅一家人抚养。”莹愫答道。

    恭州与都城接壤,是个颇繁华的城市,而莹愫口中所说的这个“舅舅”确实有其人,他乃在河边救了莹愫的妇人金氏的丈夫,名叫沈君。

    “你舅舅是谁?”

    “恭州判官沈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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