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已经十一岁了,她很聪明,也很懂事,自己的事情都能自己做,还会帮着做些家务活。镇上的小学复课后,何寿宜不想她跟自己似的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就想办法让她去那里上了学。她学得也很快,半年多的时间里,已经认得毛/主席语录里的不少字了。

    从小院出来,沿街只有零星几户人家的灯火,这点微弱的灯火根本照不亮这黑不溜秋的夜。就着淡淡的月光,何寿宜提心吊胆地走到了曾家。曾家的朱红大门在之前被打砸的时候就已经损坏且不翼而飞了,现在看去就像一张张开的、黑乎乎的大口,让人有点惶恐不安。

    她已经有好几年没到过曾家了,与曾经的风光无限不同,如今的曾家已经破败不堪,前厅的桌椅不知道哪去了,地上随处可见残砖碎瓦,到处都是黑漆漆、静悄悄的萧瑟一片,她很怀疑曾中麟还在不在这里。

    正摸黑查探间,黑夜中传来几声剧烈的咳嗽,声音是从她曾经住过的卧室方向传来的,他果然还在这里!

    咳嗽声断断续续,突然一声重响,何寿宜连忙加快脚步。就着从窗户洒进来的月光,从敞开的房门看去,只见一个人影倒在了地上。

    “麟哥,你没事吧?”何寿宜顾不上别的,赶紧过去扶他。

    曾中麟明显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是她之后,难堪地别开头,“你来干什么?”

    “你说呢?”她用力撑起他,把他往旁边的椅子上扶,“来,有什么话先坐下再说。”

    扶他起来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他的一条腿好像不怎么能动,“麟哥,你这条腿怎么了?”

    “可能是断了吧。”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仿佛说的不是自己一样。

    “是他们打的吗?”她一阵心疼,想找蜡烛或电筒什么的查看一下,到处摸索了一番却没找到,“麟哥,蜡烛呢,怎么不点着?”

    “别找了,都被他们收走了。”

    “……”简直比无赖还无赖,她无奈,只能借着淡淡的月光蹲下来查看他受伤的腿,她轻轻撩起裤脚,虽然看不大清楚,但还是能看出来肿了一大圈,用手轻轻一碰,他便瑟缩了一下,她忙道:“对不起,很疼吗?这样已经多久了?”

    “有几天了吧,不记得了。”

    “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我找医……”现在估计也没有医生愿意过来了吧……她改口:“我明天拿点药油过来给你擦一下吧。”

    “不用,你明天不要过来了。”

    何寿宜轻叹口气,抓住他的双手安慰道:“麟哥,别灰心,会慢慢好起来的,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站起来在他身边坐下,将一旁放着的小布包往他面前推了推,“这里面有一些面饼,你饿了的话可以吃。还有……”她咬了咬唇,从包里掏出一罐小药瓶,语带艰涩地说:“今天,在街市上………你身上肯定有很多擦伤,我帮你涂点药吧?”

    曾中麟攥紧拳头,没有说话。

    见他不说话,何寿宜当他默认了,起身小心翼翼地帮他脱去上衣,露出伤痕累累的肌肤。虽然看不仔细,但乌青一片还是很明显的,特别是手腕、腹背和腿部,都有点血肉模糊了。她将棉团醮饱药水,一点一点地帮他擦拭伤口,尽管已经很小心了,但当棉团碰触到伤口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手底下传来的微微颤抖。看着他倔强的神情和满身的伤痕,想着他这段日子以来所受的苦难,何寿宜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曾中麟沉默着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何寿宜帮他后背上完药后,又转到前面,帮他处理腹部和手腕上的伤口。这个胸膛曾经是她最温暖的依靠,这双手曾经有力地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的教她写字,如今那些恬静的时光以后怕是再也不会有了。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开口:“麟哥,姐姐的事情要节哀,也许这对她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呢?现在世道这么乱,人心那么坏,他们到处抓人,成天整这个整那个的,根本不把人当人看,跟他们硬扛根本没有用,咱就低个头、认个错,听他们的接受改造好不好?”

    “你也认为我有罪,应该接受改造吗?”

    她摇摇头,“不,我没有这样想,只是咱没有必要跟他们对着干,鸡蛋碰不过石头,他们人多势众,越跟他们对着干吃的苦头就越多啊!”

    曾中麟轻哼一声,“怕什么,他们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我没有罪,凭什么要认罪,我不认!”

    何寿宜急道:“你不要那么倔好不好?”

    曾中麟不说话。

    她央求道:“麟哥,我求求你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让你说什么就说,让你做什么就做,不要跟他们硬碰硬好吗?咱碰不过!”

    曾中麟还是不说话。

    “你越是这样他们就折磨得你越狠,这不是自讨苦吃嘛!”说着,她手上上药的动作不自觉地加重了。曾中麟痛得闷哼一声,她赶紧松开手,忙不迭的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太大力了,很痛是不是?”

    看着她又焦急又慌乱的神色,曾中麟叹了口气,伸出手,像以前那样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发,说:“没事,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我知道该怎么做。现在太晚了,你先回去吧。”

    “可是……”

    “别担心,我真的没事。倒是你,一个人回去的时候千万小心点。”

    何寿宜咬咬唇,固执的说:“还有腿上的伤没有上药,等擦完药我就回去。”

    曾中麟知道拗不过她,便没有拒绝。盯着那张在银光下格外温婉却不再娇嫩如初的脸庞看了一会,他犹豫的开口:“小宜……”

    何寿宜抬头:“嗯?”

    安静的对视半响,他张了张嘴,却最终如叹息般化为一声:“……谢谢你。”

    何寿宜回以一笑。

    擦好药后,在曾中麟的催促下,何寿宜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他为她在无灯的长路上踽踽独行担心,而她不忍留他一人独面这无边的黑暗。

    这次之后,何寿宜就时不时的偷偷过来看他,或送些东西,或陪他聊聊天。他们有意无意地避免谈及未来,这几天的局势愈发紧张,曾中麟几乎每天都要被拉去批/斗一番,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们一起回忆过去,想起第一次见面、想起阳光斑驳的小院、想起何寿川和欧阳岑……

    有一次,他突然问:“还记得那条你帮我绣过玉簪花的帕子吗?”

    何寿宜点头,正疑惑他为什么提起这个,就见他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展开,一朵玉簪花洁白素雅,正是那条帕子。她惊讶地问:“你还留着它?”

    他将帕子收好,抓住她的手,认真地说:“嗯,这些年我一直带着它。你一点都没变,还是跟当初一样,那么温润、那么善良。”他苦笑一声,“我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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