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躺在床上,缓缓睁开重若千斤的眼皮,就看到自己床前儿子那张担忧的脸,不由喃喃的念叨:“清儿~”

    林清忙趴在李氏的面前,看着李氏是真清醒了,惊喜的说:“娘,您醒了,您别动。”然后转头对外面的管家喊道:“快去叫大夫!”

    李氏突然生出一股力气,一把拉住林清,然后喘了一口气,说:“不用了,不中用了。”说着,竟犹如突然好了般,按着床缓缓的坐了起来。

    林清忙扶着李氏,在李氏身后垫了一个枕头,这才小心翼翼的让李氏倚在枕头上。

    李氏靠着枕头,看着床前围着的儿子林清林泽、儿媳王嫣小李氏还有一圈的孙子孙女曾孙玄孙,不由有些心满意足,说道:“我也是时候去见你们父亲了!”

    林清看着突然红光满面的李氏,再听到李氏不详的话,心里突然咯噔一下,眼圈顿时红了,有些哽咽的说:“娘说的是什么话,儿子们陪着您不好么?”

    林泽也看出了李氏是回光返照,忙说:“娘,您别胡思乱想,您好好养着,等明年春天又能多抱几个曾孙玄孙。”

    李氏看着两个儿子,摇摇头,说:“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如今怕是过不了今日这个坎了。”

    林清听了鼻子一酸,眼泪直接掉了下来,林泽小李氏王嫣也忍不住偷偷用袖子擦下眼泪。

    李氏看到林清哭了,吃力的抬起手,给林清擦了擦,笑着说:“傻孩子,哭什么,多大的人,让孩子们看了岂不是要笑话,娘今年都九十二了,再不走,就成老妖精了,等到地下,你爹就不认识娘了。”

    “娘”林清一把攥住李氏给他擦眼泪的手,哽咽的说:“儿子舍不得您,您别丢下儿子!”

    李氏用另一只手轻轻拍拍了林清的手,笑了一下,叹息道:“生老病死,这都是天数啊!”

    李氏转头看了看围在自己身边的一众子孙,对床头站着的贴身大丫鬟说:“去把我的体己单子拿来。”

    大丫鬟忙到旁边柜子里,把一个匣子拿出来,然后回来,放到李氏的床边上。

    李氏吃力的想把匣子打开,林清看了,忙帮他娘把匣子打开,李氏拿出里面的单子,说:“这里面是我当年的嫁妆和这些年攒私房,如今我也要去了,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给你们做个念想。”

    李氏咳了一下,接着说:“我平时用的这些东西,我也用惯了,等我去了,就给我带到下面,剩下的这些田产、铺子和细软,泽儿,你折算一下,平分给每个孩子吧!”

    林泽听了,忙说:“娘,儿子这边就不用了,都留给二弟那边吧!”

    当初大李氏去世的时候,林父直接把前妻的嫁妆封起来,等林泽成亲的时候直接交给他了,无论按照律法还是习俗,女方的嫁妆都是私产,都只能亲生子女继承,而且前些年林清在外,每年都送许多东西回来孝敬李氏,再加上李氏掌家这么多年,体己绝对是个不小的数目,林泽不愿意占弟弟这个便宜。

    李氏摇摇头,说:“这点东西,你们谁家多了也发不了,不过是给孩子留个念想,孩子们都叫我一声奶奶、太奶奶、祖奶奶,总要一碗水端平。”

    林清也在旁边说:“大哥,就当娘给晚辈的一点心意,您就别推了。”

    林泽听了,这才说:“那儿子就代孩子们谢过娘了。”

    李氏分完了体己,精神头就有些不大好了,林清看了,连忙扶住李氏,问道:“娘,您还有未了的心愿吗?”

    林泽也帮忙扶着李氏,问:“娘,您可还想说什么。”

    李氏眼睛已经有些涣散,心里却还明白,摇摇头,她这一辈子,子孙满堂,儿孙孝顺,甚至连诰命都到顶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李氏的视线开始模糊,原来被压在脑底的记忆,也一件件在眼前闪过。

    她是庶出,她才十岁的时候,她的姨娘就因为风寒殁了,然后她就抱到嫡母那。

    嫡母有儿有女,虽然不重视她,却也不曾苛责她,所以平日也算安稳。

    嫡姐是家里的嫡长女,听说已经和李家有关系的林家联姻了,等到过年开春后就嫁过去,她倒不知道林家是谁,只是隐约知道是个新起的盐商。

    由于嫡姐快要出阁了,所以嫡母一直忙着给嫡姐准备嫁妆和教嫡姐管家,她平日跟在嫡母身边,也学了不少,嫡母和嫡姐见她想学,空闲时也会指点她两句,不过大多数嫡母和嫡姐都很忙。

    第二年开春,嫡姐就出阁了。

    她那时还不大懂事,只知道嫡姐要走了,以后不容易见了,也难过了几天,可过了些日子,也就渐渐忘了,只是时不时听嫡母念叨两句,嫡姐怎么还没有孩子。

    又过了两三年,有一天,她嫡母接了嫡姐的一封信,很开心,后来她才知道,嫡姐终于有身孕了,并且说已经找了大夫把脉,很可能是男孩。

    于是,那一段时间,嫡母去寺庙求神拜佛,保佑嫡姐能生出林家的嫡长子,好能站稳脚。

    结果后来,她嫡姐确实生出了林家的嫡长子,自己却难产去了。然后她嫡母接到信就病倒了。

    她和其他的兄弟姐妹一起去给嫡母侍疾,有一天她端着药,还没进去,就听到嫡母和父亲的争吵声,原来父亲不愿意李家和林家的关系因为嫡姐去世断了,就让嫡母挑个庶女,打算给女婿做继室。

    嫡母虽然心里难受,可也知道这样最好,毕竟要是别家姑娘做了继室,怎么可能容的下嫡姐生的嫡长子,于是就打算让三姨娘的女儿去给林家做填房,好护着嫡姐生下的长子,毕竟三姨娘是嫡母当初的陪嫁,卖身契还在嫡母手中,庶姐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对嫡姐的孩子不利。

    可谁知三姨娘觉得把自己女儿给一个商贾做填房太委屈,居然大着胆子给父亲吹枕头风,父亲正好想巴结上官,就把庶姐送给了上官的儿子做了贵妾。

    等嫡母知道的时候,庶姐已经被送去了,嫡母气得不行,这才和父亲闹了起来。

    她端着药默默的退出来,现在进去只会惹父亲和嫡母不喜,所以她回到厨房,又重熬了一次,过了一个时辰,才送去。

    结果第二次送去的时候,就看到父亲已经离开了,三姨娘正跪在母亲门前,哭道:“夫人打死奴家吧,奴家实在舍不得二姑娘嫁给一个年过三十的鳏夫,这才出此下策,夫人不要怪老爷,实在奴家心疼姑娘。”

    然后她就看到嫡母气的直接从屋里走出来,骂道:“你心疼姑娘,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心疼姑娘你会让她去作妾,你不过看人家赵家是四品大员,可他儿子那是什么货色,你别说你心里没数。”

    三姨娘抹着眼泪说:“赵公子也不过是花心了些,哪个公子哥不是如此,二姑娘长的又好,进了府也是贵妾,只要是生下个一男半女,以后也就有依靠了,嫁给林家虽然是正室,可也是继室,林家家主今年已经三十多了,等过两年,谁知道还能不能有孩子,就算有孩子,以后也是商贾之后,咱家怎么着也是官宦人家,怎么能把女儿往商贾家送呢!”

    嫡母被气的差点都站不住了,她赶忙上前扶着嫡母,就听到嫡母冷笑着说:“原来你不过是看上嫁给赵家生出的孩子是官家子弟,可你也得让你女儿生的出。”

    然后她就看嫡母挥了挥手,嫡母的陪房就直接上前,拿着布把三姨娘堵着嘴就关到柴房去了,父亲自觉这事做的理亏,三姨娘又是嫡母的陪嫁,也没说什么。

    再后来的事她就记不清了,只是有一日,嫡母突然把她叫到屋里,问她愿不愿意嫁到林家,她心里当然不愿意,她那个姐夫年纪比她两个都大,听说还常年在外卖盐不回家,她嫡姐当年一直没有身孕,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可她嫡母却说:“知道你心里肯定不情愿,你在我跟前也有四年了,我也不勉强你,你是庶出,虽然养在我身边,可等相看人家的时候,别人一打听也就知道,你要是嫁个比李家低的,也能做个正头娘子,可你也知道你爹的性子,他现在一心想往上爬,恨不得女儿都嫁给高门大户,你想低嫁,想都不要想,哪怕那些门当户对的庶子,你爹也肯定看不上,这次二姑娘的事,看着是三姨娘在背后搞事,可要不是你爹就这么想,怎么可能成,看着吧,有一就有二,你下面那几个庶妹,也都是同样的命。”

    她听了,直接被吓到了,她从小是庶出,怎么会不知道当妾和庶出意味着什么,妾通买卖,哪怕是贵妾,那也是妾,她一直知道自己是庶出,所以拼命的讨好嫡母,只不过想等及笄后,嫡母能给她指个不错的庶子,或者家境殷实的人家,可谁知道她父亲居然打这个主意。

    她也没有怀疑她嫡母是诳她,毕竟她的亲事本就攥在她嫡母手中,她嫡母之所以告诉她,不过是让她心甘情愿,能领她的情,对她嫡姐的孩子好一些。

    她思考了一天,告诉嫡母,她愿意嫁到林家。

    她宁愿嫁给一个比自己年纪大十六岁的鳏夫做继室,也不要去做妾,她不愿意她的孩子是庶出,不愿意自己的孩子从小就在嫡子的面前永远抬不起头,不愿自己的孩子只能在嫡母手中养废却什么都做不了。

    后来,她的那些庶妹,果然如嫡母所说,都被他父亲送给了那些上官或者上官的儿子做妾。

    他的那些庶姐庶妹,开始因为姿色不错,过的还不错,有的甚至有个一儿半女,可等到过了些年,年老色衰,就渐渐失宠了,至于她们的孩子,有的不明不白的没了,就算养大了,也大多被嫡妻养废了。

    想到这,李氏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拉住儿子林清的手,断断续续的说:“以、以后,林家姑娘、林家姑娘,永远不许为妾,林家、林家永远不许送姑娘为妾!”

    李氏说完,缓缓的合上眼。

    林氏族谱记载:一品诰命夫人李氏,太傅林清母,逝于元高宗四十二年,享年九十二,临终遗言:“林氏女,不得为妾”。

    次年,太傅林清和其兄林泽,修族谱:“林氏女,不得为妾,凡送女为妾者,逐出族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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