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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风起天末,江湖秋水多。

    江湖人话江湖事,说不完风雪八方命轻如草,却也饮不尽四海棣棠沧海一笑。

    各帮诸派如风散又如云聚,流沙变幻,而层出不穷的武者新秀,或成为刀口一抹没有名字的血痕,或踩过无数血迹被镶嵌于高空,供人膜拜或是诱人刀矢。

    二十年来少林武当屹立不倒,虽没有傲世奇才惊绝武林,但胜在一流高手簇簇拥拥,不见明月,却繁星满空。

    经过多年前赤尊峰的南下数役,中原三帮四世家日渐式微,只余唐门仍是安静沉雄着一枝独秀,七大剑派覆亡近半,幸存的峨眉沧浪与点苍等派韬光养晦徐图崛起,虽说不上大放异彩却也人才未见凋零。

    近年兴起的白道北斗盟以熠熠夺目之势,隐然成为中原武林最不容小觑的一股势力。而北斗盟主的身世却甚是尴尬,颇有耐人寻味之处,正是栖霞剑派的遗孤宋无叛。

    昔年赤尊峰攻打上官世家时,栖霞剑派之主宋千峰率众投效归附,后被七星湖主苏小缺潜入诛杀,自此栖霞一脉一蹶不振名存实亡。

    宋千峰死时,身边有个被他藏娇金屋的妓|女名唤芳草,数月后芳草诞下遗腹子名唤宋无叛,孤儿寡母夜行无归处,露宿于一寺庙后门,不知是庙里一夜梵音诵吟太过宁和,还是庙中后院的莴苣竹笋太过清香,芳草猛的被激发了慧宿缘,顿悟了。

    天明时芳草将襁褓婴儿悄然放于寺门外,削发为尼远遁红尘。

    芳草是娼|妓从良,宋千峰是白道叛徒,有这样的爹娘,宋无判一出世便带着洗不去的污点耻辱。

    但就这样的家世出身,然能年纪轻轻的位北斗盟主,而当年与栖霞剑派仇深得不共戴天的上官世家竟也默默雌伏,宋无叛的能力不是一个佼佼出群就能描摹得尽。

    但无论宋无判的娘是娼|妓还是尼姑,也不管世事如何兴衰跌宕,七星湖始终远踞南疆屹立不倒,既不犯人,也绝不允人来犯,既安静无争不动声色,又顶着个第一邪派的名头,源源不绝供应给江湖无数血腥妖|的传说,匪夷所思好生惊怖。

    二十年来,春山如笑湖光妩媚,但七星湖已经三易其主,传言第十二代主苏小缺杀沈墨钩夺位,而后庄崇光又诛苏小缺,主位不满七年,却又被十四代主毒杀于床笫之间。

    这般一个杀一个,好似拔了萝卜栽上蒜,一茬儿更比一茬儿辣,为此白道诸人表示压力有点大。

    传言之所以被称之为传言,那便不止一个版本,江湖中人虽术业专攻于舞刀弄枪,但想象力一旦被激发,那也足堪写入话本小说,未必能洛阳纸贵,但用来下酒却是滋味十足,还不用花钱。

    所以南疆附近的一个小酒馆中,三个衣衫敝旧的汉子围着一张四方桌,洋溢着快乐祥和的八卦气氛。

    桌上只有两坛酒一碟子花生米,油腻腻的柜台后,掌柜的脸都苦得皱成了个风干橘子,看了看那几个汉子随身带着刀剑,却又屁都不敢放一个,只得格外殷勤的劝另一桌的一个少年人再加几个菜,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苦瓜脸掌柜懂这个道理。

    那少年穿着浅蓝色的茧绸袍子,很斯文秀气的模样,一双手更是白皙修长,毫无瑕疵,指掌间的动作,带着种奇特的韵致,道不尽的优美雅致。

    在苦瓜脸掌柜热情推荐“本店三百年镇店之卤滴滴香浓的卤**翅”时,少年挥了挥手表示可以来一盘尝尝,随即掏出一锭雪白的小银锭子,态度谦和声音温柔:“大掌柜若是一个时辰不说话,这锭银子便归你。”

    苦瓜脸立即叼了个铜钱,一张脸俨然成了貔貅的屁股,愣是找不着嘴,趴在柜台后看账本。

    那桌三个汉子说得正入港,其中一个大嘴龅牙的压低了嗓门:“我倒是听说,庄崇光那妖物本就没有死。”

    另一个一字连眉的嚷道:“怎么会?他不死,哪里来的新主?七星湖可从来没有两任主都活着的规矩,疤瘌眼长疮坏到一起的事儿他们自己也受不了!”

    蓝袍少年眼神微凝,慢慢咀嚼一片牛,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

    龅牙不屑的瞄一眼一字眉:“新主?哼哼,你知道这位新主姓甚名谁?我纵横江湖几十年,竟不知道七星湖的主还有藏头露尾连名字都没有的,难不成是石头缝里蹦出来,三头六臂见不得人么?”

    另一个黄胡子得出结论:“我也是听说庄崇光不曾死,他只被一个极其宠爱的下属囚禁了数月,后来脱困而出,杀了那名男宠重夺主之位……”

    蓝袍少年低着头,似在沉思。

    一字眉不服气,道:“那为什么有传言说新主杀了庄崇光?我看你是割韭菜不用镰刀,尽他娘的胡扯呢!”

    龅牙不耐烦道:“你还是嫩啊!这江湖上什么传言没有?前几天还听说苏小缺这妖人没死,跟那个姓谢的大魔头一起卖酒呢,你信么?还有人说我下个月就要娶桑家大小姐,当白鹿山桑云歌的大舅子呢!你信么?”

    一字眉上下打量他片刻:“老子宁可信你要入赘七星湖,当那群妖人的媳妇儿!”

    龅牙大怒,恼得头发都竖起来了,扑上来就要厮打,黄胡子看不过眼,忙一把拦住:“行了!咱们中原三侠若是自相残杀,岂不中了那些邪魔外道的奸计?”

    待他二人就坡下驴又作气哼哼状的落座,神神秘秘的一笑,道:“其实七星湖的主杀来杀去也不稀罕,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大概是他们太过妖||邪恶,老天爷都看不过去,因此历任主都是一群倒霉催的怪物。”

    “这话怎么说?”一字眉虽说内心崇高的力图成为白道中流砥柱,却也免不了有一丁点的似羡似妒的酸意:“七星湖不是富可敌国嘛,吃得好穿得好,要馒头有馒头,要豆浆有豆浆,还有馒头泡豆浆……吃饱了还有光|屁股妞,要多骚有多骚……身为主,哪里会有什么不知足的?”

    黄胡子笑得更猥琐了:“这好有一比,若你有一日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个有名气又有相貌的大侠,财大气的去逛窑子,却发现自己被割了卵|蛋……嘿嘿嘿,那算不算得倒霉?”

    一字眉奇道:“谁这么大本事,把他们都给割了?”

    黄胡子翻了个白眼,怒斥道:“你蠢不蠢啊!这是比方你懂不懂?”

    好在龅牙聪明,忙接口道:“这我倒也略知一二,似乎七星湖每任主,都有些求而不得的苦楚,好比多年前的沈墨钩,恶事做了一辈子,临了却喜欢苏小缺,真是软刀子割头不知死,结果赔上七星湖不算,还把自己的命给送在了苏小缺手里。”

    黄胡子深以为然:“苏小缺却是自甘堕落,好好的白鹿山弟子丐帮少主,偏偏喜欢赤尊峰的魔头谢天璧,身败名裂后远遁七星湖,最后又与谢天璧翻脸成仇,战于雪山之巅,却被自己一手提拔的总管庄崇光趁机斩杀,连尸骨都找不见。”

    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坏人总是要遭报应的,对这一点龅牙很高兴,兴致勃勃的说道:“庄崇光就更邪门儿更倒霉了,他这辈子,除了喜欢苏小缺,就是喜欢跟男人胡天胡地,偏偏这辈子都没跟苏小缺睡过一回……活生生给气疯了。”

    三人说到这里,喜气洋洋的对视一眼,纷纷摇头叹道:“都是些什么妖物啊!”

    龅牙很有远见的预言道:“我看七星湖如此乱七八糟好似踩翻了的豆腐泥,必定会被咱们北斗盟连拔起。”

    黄胡子深以为然:“贤弟所言极是!”

    一字眉却有几分顾虑:“可咱们还不是北斗盟的人……”

    龅牙一拍桌子:“宋大侠武功既高眼光也好,北斗盟又不是鹅食盆不让鸭嘴,只要咱们前去投奔,他自然不会拒之门外!”

    他们三个一边谈得眉飞色舞一边要趁机比别人多吃几粒花生米,却不曾发现那一直静静聆听的少年已悄然出门而去。

    正是早春时节,七星湖吹来的风中满盈馥郁甜美的香气,桑云歌眉宇间却有些不耐烦的怒色。

    他孤身小舟,已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数次手抚腰畔长剑,但看着前方桃红色浓雾,却不得不停驻静待。

    七星湖山环水水抱山,本是四峰五山之中的幽谷碧湖,连接外界的唯一通途是条水路,穿岩洞绕石壁,更有一片绵延数十里的奇花异草掩映遮蔽,而水上终年笼罩一层桃花般美艳的粉色奇毒“眉间浮屠”,此毒便是唐家掌门亲至,也只能防不能解。

    桑云歌在年轻一代高手中已是数得着的厉害角色,桑家更有取代辰州花家名列四大世家之势,但他再傲再狂,到了南疆七星湖,也只敢以白鹿山弟子的身份拜谒见。

    白鹿山,武林唯一的圣地,不可撼动。

    突然一艘铁舷小舟划破水面,从眉间浮屠中轻盈穿出,如一柄剪刀裁剪开整幅的丝绸,转瞬已至身前。

    船头立着一位中年道士,坐着一个年轻人。

    桑云歌定睛一看,只觉魅色逼人而来,一时竟有种呼吸不畅的晕眩感。

    年轻人一身如墨如夜的纯黑丝袍,裁剪简单,通身别无装饰,连漆黑长发也只用一纯黑丝带随意束起。

    他未着鞋袜,双足如珠光映月琼枝堆霜,光这一双赤足,就让人萌生跪倒亲吻的,勾魂摄魄之至。

    见着桑云歌,年轻人并未起身,只淡淡问道:“白鹿山,桑云歌?”

    他声音华美绮丽,有种天生多情的缠绵意味,但语调却切金断玉般利落清冷,透着股不容置疑的端严气度。

    桑云歌一怔,不由得肃然行礼:“是,在下白鹿山弟子,辰州桑家桑云歌。”

    目光略垂下避开那年轻人,桑云歌方注意到他身旁侍立的道人一身猩红道袍,背负银丝拂尘,面如莹玉,唇如涂朱,神采间气充盈,想来就是那位通擅采补之术,人称血衣魔道的黄吟冲。

    七星湖素来以道家为尊,分内外三堂,外三堂以须弥、绛、无漏为名,寓意为头顶、龙虎交会与固神足之意,须弥堂为首,而黄吟冲正是须弥堂主。

    能得须弥堂主侧立躬身,这年轻人的身份不问可知,桑云歌发烫的耳一下褪去温度,惊道:“你……你是七星湖的主?”

    年轻人微微一笑:“本座不像么?”

    桑云歌忙摇头道:“不,不是……”

    心中暗忖,传说七星湖历代之主,无论男女皆是颠倒苍生的倾城绝艳,看来众口相传,果不其然,只不过再怎么美色无边,都遮不住骨子里的妖邪戾气。

    年轻人凝视着他,道:“你心里在骂我妖孽,是不是?”

    桑云歌吓了一跳,颇有些手足无措,却激出了素来的骄傲不驯:“七星湖本就不是江湖正道!”

    那主倒不生气,点了点头:“你说的很是……可桑少侠既然洁身自好,为何还要千里迢迢来求见我这邪教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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