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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错刀看着他,神色微冷:“你又有何等气度?”

    越栖见一愕。

    苏错刀淡淡道:“阿离堂堂正正打赢了你,是不是?他既不曾杀你,也没有斩断你的手脚,算什么恶毒无耻?”

    越栖见手心冰凉,本以为苏错刀虽为邪教之主,却自有心气魄,并非怙恶不悛之徒,不料他竟不辨是非不知轻重,完全不认为叶鸩离有丝毫的错处,当即忍怒道:“纵然我武功低微,也算医舍弟子,他毫无来由痛加折辱……”

    苏错刀不耐烦的打断道:“阿离就是这样的。”

    简简单单一句话,浑然天成的没心没肝,面不改色,已伤人至深。

    阿离就是这样的,所以越栖见活该受辱?

    越栖见习惯的默默垂下眼睫,不再多说一个字。

    真愚蠢,真笨拙。

    这些年炎凉自知,早修炼成了百忍成钢随和如水,桑鸿正锐利警惕的眼神下,更懂得百辩不如一默。

    今日却是怎么了?

    苏错刀不知真假的几句喜欢,自己就死心塌地如同无知幼童?连疏不间亲这样的道理都忘得一干二净?

    叶鸩离行事跋扈损,连七星湖门人都视如犬豕,如今已不把楚绿腰放在眼里,将来位愈高权愈重,苏错刀的卧榻之侧,岂不是豢养了一只噬主之兽?

    可笑自己出言提醒,却成了心怀叵测的宵小卑劣之辈。

    正静静思量间,只听苏错刀柔声赞道:“你不在江湖行走,懂得的却不少。”

    语气中有些安抚的歉意。

    越栖见心头一颤,抬起头来,但见苏错刀微笑的眉眼,比斜阳更熏人欲醉。

    苏错刀又道:“阿离和我……以后日子长了,我慢慢告诉你。”

    原来自己的心意,他都明白!

    登时一颗心仿佛鸽子振翅,越栖见轻声道:“桑伯伯不喜欢我出门,所以只能埋头读闲,江湖中的札记传说看过不少。”

    苏错刀道:“桑鸿正两张脸皮的伪君子一个,收养你只怕没安好心,你在我这儿,没必要桑伯伯长桑伯伯短的叫得那般亲热。”

    越栖见眼眸晶亮,却道:“桑伯伯待我很好,衣食无匮供应无缺,我很知足。”

    苏错刀笑着:“那你还回桑家么?”

    捉住他雪白剔透的手指,只觉指尖指缝间全然光滑细腻,一点学武之人的糙都没有。

    越栖见立即摇头,直言相求:“错刀,我留在医舍,行么?”

    苏错刀眉梢微扬:“七星湖的名声太好……你不怕将来正道人人喊打?”

    越栖见道:“我只是在医舍,并不会伤人害人。”

    苏错刀嘴角含笑,声音却透着严冷峻意:“那也是七星湖的医舍。若你只想学医,我修白鹿山孟自在,凭你的医术,亦能有一席之地。”

    堂堂越家独子桑家教养,身世清白医术湛,自甘堕落的要明珠投暗,七星湖却得了便宜卖一矜持自重的乖,摇身一变成了蓬莱仙岛桃花源,端出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嘴脸,把人往外赶。

    越栖见讷讷道:“你……难不成疑心我要对七星湖不利?”

    苏错刀叹了口气:“不是,我自然盼着你留下,但你我……终究殊途异路,我又难得真心喜欢一个人,更不想你将来后悔难过。”

    拉着他起身,道:“此事不急,你再好生想想罢。”

    一路回到医舍,孔雀正立在溪水边苦等,见苏错刀陪同越栖见而来,惊得一跤跌入水中,鲜绿的罗裙湿了个透,爬起身来,当着越栖见的面,却不知该不该行礼。

    苏错刀低声道:“退下罢!”

    孔雀明白他不再隐藏身份,当即依言退开,临走却小心翼翼的看了越栖见一眼,有些歉疚之色。

    越栖见闻着空气中的药材清香,回到家一般心绪宁静,笑道:“我进去啦,也让楚姑姑放心。”

    苏错刀嗯的一声,却不曾松开他的手:“对了栖见,我还有一事相求。”

    越栖见道:“什么事?”

    苏错刀神色轻松,闲话道:“你练的内功心法颇有可取之处,有空便教了给我,可好?”

    越栖见一怔,随即脸红了,十分惭愧:“我……我不能教……”

    苏错刀奇道:“为什么?”

    他就像珍馐美味饱餐餍足后的人,要求再来一小杯酒却被拒绝,明显有些失落不解,但也仅此而已,并没有穷凶极恶欲求不满之态。

    越栖见手足无措:“我练的一苇心法算不得什么,但毕竟是家传的……父亲交代过,万万不可传于他人。”

    苏错刀神态自若,颔首道:“一苇心法……取一苇渡江之意,丹田有江海之深广,而身法如苇叶随风而荡,却能定于其,柔中有刚,飘摇可久。”

    越栖见听他所言字字中的髓尽出,俨然武学大师的眼光见解,不由得既惊且佩,道:“我自幼练这心法,却也没你这般见地。”

    苏错刀道:“方才渡内力给你时,对你的内力运转稍加揣摩有些领会,再说江湖中各派心法虽高下有别,但万变不离其宗,便是廿八星经,与你的一苇心法也有互通之处。”

    他如此坦然,越栖见愈发不好受,斟酌着说道:“要不我教你别的?越家的飞燕同心机关图谱我还记得……”

    话音未落,一眼瞧见苏错刀眸中淡淡的嘲弄之色,脸霎时通红,已知自己说错了话。

    苏错刀身为一之主,跺跺脚正邪两道都要抖个激灵张望个半日的,自己这样鱼不成虾也凑合,仙桃不给烂杏来一筐,简直是把他当要饭的招呼打发。

    苏错刀沉默片刻,却没有发作,反而笑道:“飞燕同心的机关么?七星湖以前有位唤作明蝉女的主最为擅长,不过越家的定也有独到之处,苏某就先谢过越公子赐图之情。”

    越栖见便是七窍被黄泥塞了,也明白他这是替自己化解尴尬,忙就坡下驴:“我今晚就画出来……不,我一会儿就画,你就寝前我就送过去。”

    苏错刀突然低头,凑到他的耳边,低声道:“送什么?送图谱还是送人?”

    越栖见慌忙往后躲,却忍不住笑,乌黑水润的眼睛里更多了几分鲜活明朗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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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雀隔着药圃竹篱尽收眼底,不禁嗤的一笑,索然无味的打了个呵欠,自己一个看戏的,自然不怕戏台高,但身在台上的越栖见却以幻为真,不懂得粉墨覆脸,只怕最终散场后,只得他一人立于戏台残骸中,两手空空,堕入疯魔。

    叶鸩离笑逐颜开,猫一样灵敏优雅的跑上前:“错刀!成了么?”

    苏错刀亦笑:“不急。”

    却是有成竹的自信。

    叶鸩离爱煞了他这般模样,扑上去缠着问道:“你怎么骗他的?快说给我听!”

    苏错刀道:“我只是直言相求,让他教我一苇心法。”

    叶鸩离一愣:“就这样?”

    “不这样,还能怎样?”

    叶鸩离若有所思:“他没有答应?”

    苏错刀点头:“自然不会答应。”

    叶鸩离略一沉吟,笑嘻嘻的叹了口气:“我都有些可怜那位越公子了。”

    他是聪明绝顶之人,已明白了苏错刀的用意。

    明明是志在必得攸关命之物,却视之以轻的随意开口,求的人都不以为意,被求的人又怎会有奇货可之慎?

    而且苏错刀所求,已明晃晃宣之于口,越栖见咬牙拒绝已觉有所亏欠,往后再有什么百般手段施展出来,他也不会警惕进而反感。

    苏错刀即便骗人,也骗得一派堂皇不低身段。

    叶鸩离越想越有趣,他是踩在别人伤口上翩然起舞的子,当即道:“咱们打个赌,就赌那小贱货能撑多久,会打滚撒泼的求你收下一苇心法。”

    苏错刀却微一失神,道:“不赌。”

    “为什么?”

    苏错刀道:“骗他非我所愿,只是迫不得已……”

    叶鸩离趴在他的膝头,抬头仰望着:“可他骂我杂种。”

    苏错刀眸中闪过一道冷光:“是么?不要急,阿离,我必须使得廿八星经再无瑕疵隐患,这是咱们七星湖安身立命的基……你可懂我?”

    叶鸩离点了点头,道:“我懂。”

    苏错刀身形修美,甚至略嫌瘦削青涩,叶鸩离却深知他宽袍广袖下的线条是何等的强悍紧实,似最湛的刀功最上乘的材质雕琢而出,绝非徒具其形的突兀贲张,而是洗练流畅,优美利落,充满惊人的爆发力。

    无人时叶鸩离最喜欢蜷缩在他的膝头口,不说话不动弹都是一种享受,但此刻却不安的动来动去,终于忍不住低声道:“错刀,我有些怕越栖见。”

    这话说得不光荒谬而且好笑,活像一头正咬着小白兔脖子的大灰狼,龇着带血的牙,一脸委屈的表示他被小白兔横加蹂躏了。

    苏错刀却听得很认真,问得煞有介事:“怕他?为什么?”

    叶鸩离有着野兽的直觉,危险再未知,隐藏得再深,于他也像是水流之于游鱼,风行之于鸟雀,清晰而敏感。一时沉默片刻,迟疑道:“这个人说不出的讨厌,我见着他那幅模样就心里发毛……偏偏又找不出一丁点儿的不对劲。”

    苏错刀若有所思,静静道:“不着急。”

    叶鸩离生悍狠,那种无从捉的些微恐惧转瞬即逝,已挑眉笑道:“或许他是我命定的宿敌罢。”

    苏错刀笑了笑,道:“宿敌?你太高估他了。越家这位公子,虽有他的好处……却连阿离一手指也比不上。”

    越栖见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颓然叹气,神色间很有些沮丧难过。

    回到医舍后,越栖见即埋头与楚绿腰学易筋换脉之术,画好的飞燕同心机关图一直揣在怀里,都忘了送给苏错刀。

    他的进境令楚绿腰很觉满意,翻检着瓷盘中一条新剔的银白色筋络,赞道:“你的一双手是天生医者,可传我衣钵。”

    越栖见却对自己十分苛刻,自责道:“这条筋络一剥离,血脉尽塞生机已绝,姑姑,我还是太慢。”

    楚绿腰道:“这些技巧唯手熟尔……再有个三年五载,你当不逊于我。”

    看着他眼底隐约的青色,劝道:“欲速则不达,这十来天你废寝忘食,着了魔也似揣摩经脉论,却忘了医道绝非一蹴而就之事,如此伤神,必不可久。”

    越栖见心不在焉的点头,问道:“姑姑,人体血脉运行的微之处,我有些地方还不能领会……对了,医舍中可有活的无翼飞豹?”

    楚绿腰叹了口气,断然道:“今日你不许呆在医舍,地涌金莲籽已炼制成药,你给主送去!”

    越栖见怔了怔,知自己过于急躁了,赧然一笑,接过楚绿腰递过来的药瓶:“那我去了。”

    倒是没有半分犹豫,干脆利落,一派从容自然。

    楚绿腰微笑,眸中有欣赏之色,道:“栖见,你是我的嫡传弟子,除了主,七星湖中谁见了你,都需礼让三分。”

    越栖见明白她的好意,心中却只有淡淡的怜悯,医舍若真是地位尊崇,上次叶鸩离又怎敢肆无忌惮的侮|辱自己?就连楚绿腰,恐怕也曾屈从于绛堂主烛龙。

    当下却应道:“是,姑姑放心,我不会给医舍惹麻烦的。”

    楚绿腰凝视他良久,低声道:“先前我瞒着苏主的身份,你心里怪不怪我?”

    越栖见忙摇头道:“人总有不得已的时候,姑姑也不容易……我不也没有坦然告知我的身份么?何况姑姑待我这样好,栖见心里只有感激。”

    楚绿腰眼眶微涩,柔声道:“你是个好心肠的孩子,去吧。”

    苏错刀律己极严,每天练武四个时辰,从无间断。越栖见求见时,他刚拭擦完凤鸣春晓刀,发梢犹有汗珠,神采飞扬得像是展翅的鹰。

    越栖见把一瓶药膏递过去,猛地想起一事,忙从怀里拿出图谱,道:“这是我那天提过的飞燕同心机关……”

    苏错刀随手接过,打开翻看,却将药瓶又扔回越栖见手中。

    越栖见不解其意:“你的腿不用敷药么?”

    苏错刀比他还惊讶:“你不帮我么?”

    越栖见觉得头有点昏:“你手不方便?”

    “方便。”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敷药?”

    苏错刀打量他一眼:“你手不方便?”

    越栖见头更昏了:“方便。”

    苏错刀理直气壮:“那你为什么不给我敷药?”

    于是苏主舒舒服服的半躺着看图谱,越栖见勤勤恳恳的给他膝后足踝的伤痕敷上药膏。

    第十三章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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