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焄又转身问道:“你在那边可曾见过有官府开仓放粮麽?”

    筱晏王摇了摇头:“只有几家富庶的商贾私开了赈灾的粥铺,臣弟几乎走遍了整个衢州,也没见过一张放粮的告示。有个老人家跟我说,他家几亩地中原还有些余粮,本可勉强度过荒年,可纳了田赋後便丝毫不剩,他的小孙子就饿死在他身边……”

    景焄背向他,看不清表情,但从背影看已是被气得发抖,他忽的抬手,掀翻了整张桌子,青花笔洗的碎片溅得到处都是。他压低声音道:“好好好!朕勤政十年,就养出了这帮子东西!衢州州牧徐简,株连其九族也不能解朕心头之恨!拿诏书来!”

    筱晏王一愣,忙向他并不熟识的御书架走去,却又听得景焄说:“慢。”他这一声显得平静了些,没有刚才那股子暴戾之气。

    “光是这徐简想必也不敢这般遮天蔽日,另外五个州县的赈粮只怕和其州牧也脱不了干系,看来,他们竟是在朝中有不小的靠山。”景焄转过身来,皱眉思索。

    筱晏王忙道:“皇兄说的极是,臣弟即刻动身再去明察暗访一番。”

    景焄教训道:“你总是这个急冲冲的性子,此事若是打草惊蛇,又怎能摸到他们的底细。”

    筱晏王讪讪一笑,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脖子。

    景焄微一沈吟,低声道:“你且去衢州查访上交的税银都去了哪里,还有徐简近来与谁来往密切,至於调粮之事朕自有安排。”

    筱晏王忙低头应了。

    景焄脸色缓了缓,问道:“啻暄,不知你说的第二件事是什麽?”

    “啊……”年轻人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臣弟听说,皇兄近年来极宠一名宦官,虽无荒废国事,但此事终非正统,众口相传早已不堪。再者,听说此人妖媚尤甚於女子,手段非常,只怕会祸乱朝纲。”

    景焄听到一半竟笑了出来,颇似无奈。

    筱晏王又道:“臣弟莽撞,想请这位内监出来一观。”

    景焄笑意犹在,指着门外道:“你不是前几日就见过他麽。”

    筱晏王听了不由失笑,奇道:“是他?”

    “可不就是他,”景焄坐到一旁宽椅上笑道,“妖媚尤甚於女子,倒是有趣。”

    筱晏王叹道:“我本想若是此人与传闻无二,我就算拼着惹恼了皇兄也必将要此人诛杀,倒没想到竟救了他。

    景焄抬头看了看他面色,点头笑道:“他就在外面,你此时便去杀了他吧。”

    筱晏王也随他笑了:“皇兄自是知道我不会再动手,臣弟行走江湖多年,勉强也算阅人无数,他麽,怎麽也不像个有野心的。”

    景焄却渐渐的笑不出来,低声道:“他岂止是没有野心,他根本没有心。”

    筱晏王神色一怔,垂首道:“皇兄,恕我直言,你这幅神态让我想起了当年的大皇兄。”

    景焄的手一颤,看向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像麽?”

    “大皇兄当年每每提到那个人就是这幅样子,”筱晏王有些黯然,“那都是陈年旧事了。”

    景焄叹了口气道:“他若是还在,这皇位无论如何是轮不到朕的。”

    “皇兄……”

    景焄摆了摆手:“朕只是随口说说,想到那时的事,略微有些伤感。若是父皇知道我日後也好了此道,不知会不会把我也杀了。”

    筱晏王忙道:“皇兄多虑了,眼前这位……是远没有当年那人来的可怕,皇兄也不像当年的太子那麽不可自拔。”

    景焄听了他这段安抚的话,神色却并未好转,道:“你知道麽,蓼湘进宫後就是在那人手下带出来的。”

    “什麽?”筱晏王一惊,“他……那时候没跟大皇兄一起被处死麽?”

    景焄摇了摇头:“没有,皇兄死後他几日内便容颜衰退,形如枯槁,父皇没有再下令杀他,他是自己慢慢死去的,距今大约快八年了。”

    筱晏王很难想象那人容颜衰退後会是什麽样子,他在他记忆中还是那副姿容绝色,举止风流的样子,那时候他还小,跟着几个皇子在书房里听太傅讲书。隔壁有条花廊,直通御花园,他们每每都从这里逃课出去玩耍。偶尔便能碰见太子,总是和那人偎在一起,站在海棠树下,活脱脱是一对璧人,那时那人还没被处以宫刑,仍是家世显赫,心高气傲,从不与他们谈笑的。

    他忍不住问道:“既然是那人带出来的,皇兄为何还……”

    景焄微皱了皱眉:“朕一开始并不知情,後来知道了也就没再召过他。到後来……”他说到这里苦笑了一番,“啻暄你知道麽,有些事是由不得自己的。朕虽一直小心的不想重蹈当年大哥的覆辙,但是时日一长,也不免渐渐的……”

    筱晏王听了这话忙道:“如此说来,此人虽无野心,但恐怕日後会被他人利用,万一做出什麽祸国殃民的事来,岂不是坏了皇兄的英名。”

    景焄道:“他这些年也算安分守己,并未做过什麽越矩的事。”

    筱晏王又道:“臣弟只想问皇兄,若是他今後真的做错了什麽大事,皇兄会杀了他麽?”

    景焄面色一沈,答道:“朕不会让他有错的机会。”

    角苑内因秦德宝多日不辍的悉心栽培,早已变得花房一般,东西墙角全是花草。木槿,玉簪之类,不一而足。

    “小秦子。”蓼湘在屋内唤了一声,半晌无人答应,他走到院中也没有看到那个小太监的身影,轻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整日见他忙上忙下,待到有事的时候却又不见了。”

    此时暮色临近,一株美人蕉在夕色中格外娇艳,蓼湘且忘了手中的事,立到花旁,看了半晌。只听半空中有人道:“你要在那站多久?”

    蓼湘循声望去,却看到一个人坐在琉璃屋顶上,低头向他浅笑。蓼湘一看清他便向地上跪去,道:“奴才叩见王爷。”谁知膝盖还未触到地面,後领一轻,便已被他拉了起来。

    筱晏王道:“我只是来随意与你说说话,不必如此。再说我多年不在封邑,都快忘了自己是王爷了,你可以叫我名字景熹,”他顿了顿又道,“这名字不好,我不太用的,我行走江湖用的是表字的谐音,迟轩,写做……”他说到这一把拉过蓼湘的手,在他手心上一笔一划写了起来。

    蓼湘却挣回手来,低头道:“王爷不必写了,奴才不识什麽字的。”

    筱晏王点头道:“你这个人看似恭顺,实则倔得要命。”

    他见蓼湘半天不答话,又笑道:“我好歹也救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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