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去喝茶,他的唇色嫣红,被那白骨瓷杯一衬,更是红得发腻。

    宝璐接话道:“诸位并没有什么对不起我们的地方,只是……这村里的规矩,不可同外来者接触,一旦接触了,一来易生出外心要到外头瞧瞧,二来,譬如这外头男子当道的奇风怪俗,易动摇本村秩序,我们桃源村世世代代于此,便是要求得个安稳,变数一概不能有。”

    邹仪道:“既然如此,当初就不该救我们,这救活了又杀,不是白白浪费药材么?”

    宝璐道:“是我三姊……将你们捡回来的,她发了脾气说你们若是死了,她便要我们好看……”

    宝璐忽的说不下去,以手遮眼,过了半响,她深呼吸一口气道:“该解释的也解释明白了,请……诸位安心上路。放心,几位的规格一概按我三姊的来。我知你们不想死,这世间有谁是想死的呢?只是现今青毓大师深受重伤,邹大夫行动不便且未曾习武,只剩东山大师一个,只要我们想,全村的人都能来追你们,你们能撑到几时?

    恐怕到时候诸位也不好看,不如束手就擒了,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上路。”

    这一番话实在是好,威逼利诱,条分缕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各个角落都照顾到了,听得邹仪觉得自己倘若不点头,就是个不识好歹的狗东西,活该被戳个对穿。

    然而——然而他又不想死了。

    当日他安心的等着上路,却被人不甚体面的一脚踹下床去,被迫的过上了东躲西藏的生活,他那冻得邦邦硬的心喀嚓裂了条缝,露出极其欠虐的内里:这样的日子从不曾有过,似乎活着也不是这般乏善可陈,既然还未曾体验个够,又怎么舍得就这么死了?

    人活着可以随时寻死,人死了,若是后悔再想活过来可就不行了,条件如此不对等,邹仪不会再上当。

    他这么想着,一面拄着拐起了身,煞有其事的行了个大礼,却是对着杨家四小姐的方向:“若我能找出害三小姐惨死的凶手,杨四小姐能否做誓,保我们平安出村?”

    此话一出,语惊四座!

    杨四小姐人在席上心在天外,乍一听居然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了,猛地扑上前,一把抓住邹仪的手道:“你——你——你说真的?!琼萤真的是——你真的能找出来?!”

    邹仪冷静道:“是。杨四小姐,切莫激动,要不要喝口茶?”

    青毓踢了东山一脚,东山忙递给她一杯茶,她哆哆嗦嗦喝了一半撒了一半,甫一喝完就猛地点头道:“这是自然!只要你能找出来,我甚么条件都肯依你!我这便发誓——”

    她手一握拳就被人拉住,宝璐脸色涨红,咬了咬牙怒道:“莫要听他胡说!他怎知我三姊是凶杀?不过是夜间走水,再正常不过,我看他是不想死诓你呢!”

    老夫人也沉声道:“邹公子有何高见,老身洗耳恭听。”

    邹仪粗粗扫了一眼,知道若是自己处理不好,恐怕不但得死,还死得很难看。

    他拱了拱手朗声道:“邹某当日粗瞥一眼就觉十分怪异,便是走水,也是由栋梁门窗开始烧,怎地尸体烧伤这样严重?因只是粗看,若是要确切结论,邹某恳请验尸。”

    “胡闹!”

    “放肆!”

    老夫人似是气急,本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她,竟拿起一个茶杯,在脚边摔了个粉碎!

    她胸口剧烈起伏,指着他骂道:“黄口小儿,莫要信口开河!琼萤死得痛苦,你却还要验吾儿尸,连个完尸都不给她,你叫她在天上,该有如何想法啊!”

    宝璐也道:“邹公子既然只是粗粗一看,怎就瞧出这么多异端来,还说得如此胸有成竹,既然您看出来了,又为何不早不晚,偏偏要现在提?”

    邹仪笑了一声,正预备开口,却听见青毓道:“莫要冤枉满谦,他早就同我提过,是我叫他不要说出去的。因为我看几位神色——”他突然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轻笑了一声,“像是不想让人提啊。”

    此言一出,打了在场好大的脸。仔细一听,耳光生风。

    宝璐当场大怒:“岂有此理!你们欺人太甚!”说着一摞袖子就要同他打架,青毓一半身不遂的伤员,也只有嘴能够逞威风了,面对着赤手搏野猪的四小姐却只是微笑。笑虽笑,却不达眼底,青毓这人生得浓眉大眼,因眼窝深,这么没有笑意的时候目光格外凌厉,凌厉的像两把刀。

    只稍稍一瞥,就剥开她的皮,挑开她的肉,露出那颗鲜活的心脏。

    宝璐不禁一愣。

    她反应过来时手却被杨四小姐捏住了,捏得死紧,面上却还带着点云淡风轻的笑:“宝璐,这么激动做甚么,不晓得的会以为你——心虚。”

    宝璐气得浑身发抖:“放屁!妖言惑众!我心虚个屁!”

    杨若华道:“既然如此,验尸又有甚么,若琼萤真是为奸人所害,我们这样糊弄过去才叫她在天之灵难安。”

    宝璐被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在这时,冷静下来的老夫人开口了,她又成了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只是皱纹比之前更深:“也罢,验就验吧,也好安心。只是为保公正,邹公子不必出手,请黄大夫来吧。”

    宝璐得了令去请黄大夫来。

    因桃源村没有仵作,这经验老道的医师便充当了这样的角色,几人闹了一场,现下宝璐走了却又忙着把破镜补起来,老夫人命厨房拿一应餐具,请邹仪他们吃饭。

    几个人都饿得很,一顿狼吞虎咽,老夫人却是无甚么胃口,听到黄大夫来了便放下筷子,一面叹气:“当初替琼萤接生的也是她,不曾想到啊……”

    黄大夫验尸结果很快便出来了:和邹仪所说的一致。

    第9章 第九章

    杨若华在旁听了,忍不住连声冷笑,因见着老夫人那震惊神情不似作伪,才把口中的刻薄话给咽了下去。

    她道:“我倒要感谢邹大夫,若不是有您这一闹,只怕我们稀里糊涂就下了土,恐怕琼萤会气得夜夜托梦骂我呢。”

    无人反驳她,却是那局外人的墨郎忍不住嘲道:“她心哪有一点在你身上,要托梦给你?怕是早早同那绿衣一道投胎去了吧。”

    杨四小姐只淡淡扫他一眼,邹仪却道:“绿衣?怎听得有些耳熟?”

    宝璐道:“是‘绿兮衣兮,绿衣黄里’1的‘绿衣’,琼萤的贴身侍仆,前些日子坠崖死了,她还伤心了好些日子。他们从小一道,感情深厚。”

    墨郎凉凉道:“恐怕不只感情深厚这么简单吧?”

    立马遭来宝璐的呵斥,他便闭了嘴,只用那双如钩似的眼睛,冷冷的看着这出闹剧。

    杨若华发了毒誓,邹仪也答应了七日内破案,他第一件事便是要排查除夕夜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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