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脏难道兵部就干净了?大师这几日看过报纸不曾,上面兵部的腌臜事也是一件不少,明日如何还不一定呢。至于这内贼,他不过是想看我城内乱,好叫他乘虚而入,就是要刻意搅混水。”

    说完他喝了杯冰镇的桂花酒,把自己的心烦气躁连同一缕凉丝丝甜津津的酒液,一齐咽了下去。

    不料杯酒刚下肚,却听邹仪也出了声。

    邹仪道:“方大人所言差矣,这内里斗的如何天翻地覆都是自家人关起门来,不需要外人插手,他要是真聪明就该静悄悄躲在影子里给两部下绊,等到谷城因内斗而城库空虚时再一举攻之,他污蔑城主通敌就是把自己摘到明面上,他就不怕兵部户部放下旧怨对新仇,一同对付他么?”

    方旌眯起了眼:“邹公子的意思是……他打算自投罗网?”刚说完就被自己否认了,“不对,若真是这样,他就不会递信了,要是那姓林的不耍小聪明直直把信寄出去,当天晚上城主府就会被围,然而证据不足,我们户部绝不会轻易放过,到时候又会和他们斗得天翻地覆,比现今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谷城心思不在御敌,他们要侵入不也容易得很么?”

    邹仪沉默片刻,舀了勺鱼羹慢慢的咀了不说话。

    方旌说的不错,剑走偏锋,险出奇招。

    可他总觉得这一招过于险而过于奇,明明有更加温吞有把握的方法能够把谷城搅个天翻地覆,为甚么偏偏要选这一条呢?

    万一就算兵部拿到了这告密信,却也不肯信,按兵不动,不还是和现在的处境一样吗?

    这事存在他心里就是个疙瘩,处处理得通,唯独这处总觉得于那沉稳的内贼性格不符,然而方旌沉浸多年,比他这半吊子懂得更多,或许是他哪里想岔了也说不定。

    方旌见邹仪停下来,轻叼着筷子尖儿,一双桃花眼若有所思的含着水雾,心里头一动,不禁笑道:“邹公子快吃,小心菜凉,倒是我不好起了这么个话头,我们今日只喝酒吃菜,不谈那些烦心事。”

    说着举起酒壶,起身给他倒了一杯,两人正要碰杯就听青毓凉凉道:“方大人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方旌面色一僵,笑道:“这自然是记得的,请大师放心,过了明日,我们便将二位的侠义行径告知于众,百姓最喜爱这些侠义故事,定然会救东山大师一命。”

    青毓懒散的一掀眼皮,目光自下而上抬起,显出钝而雪亮的刀:“那就好。”

    他虽没有说,但方旌却能把他未开口的那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如果他们不放,他即便是闯得头破血流,也要把东山救出来。

    邹仪见气氛一时尴尬,忙给青毓碗里夹了一块清蒸鲈鱼:“你之前不是说要吃这个吗,怎么不吃?”

    青毓听罢冲他痞痞一笑,低下头去一口就将雪白鱼肉吞了个干净。

    方旌冷眼看着,不知心中是何滋味,他微微侧过脸,将目光一心一意的投到邹仪身上,朝邹仪一举杯:“邹公子,请。”

    邹仪冲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也举起了酒杯。

    觞筹交错,转眼间便到了亥时。

    虽还可以在酒楼尽兴高歌,但考虑到明日便是年度大会,方旌身上担子极重,大家早早就散了,邹仪也劝他早些休息。

    三人正在酒楼门口告别,却见一两角系着红绳的小童跑了过来,眼睛黑葡萄似的亮,手里斜挎着个篮子,扬起了白瓷似的圆脸:“三位老爷,买一份报纸如何?明日的年度大会要讲些甚么,里头都写得清清楚楚呢!”

    这稿子要讲甚么,方旌也是今早才看过的,那小童自然不会知道,也不知他卖的是哪家犄角旮旯的报纸。

    那小童不知自己对着的就是城主的左膀右臂,户部员外郎方旌方大人,见那人只盯着自己不说话,以为他没听清,又大声响亮的重复了一遍,方旌见小童脸红扑扑的,心下一软,就掏钱买了几份。

    买完也不看,笑着随手塞给了邹仪。

    邹仪接过,却是展开飞速的扫了几眼,像是想到甚么,突然皱了皱眉:“我记得谷坛里也有许多报童卖报,之前户部出事也是报纸最先捅出来才造成如今局面,要是那内贼想动作……他会不会在报纸上动手脚?”

    方旌笑道:“我自然小心,书局和卖报总头管控极严,绝不会出事,邹公子且放心。”

    邹仪听罢点了点头,这才同他行礼告辞。两个人迎着一轮大如银盘的明月走在路上。

    夜里的海边风凉丝丝的,青毓默不作声的走到他侧面,替他挡了些风。

    邹仪自然是感觉到了,心下一动,不知道心里头是个甚么滋味,他低头就见明亮月光撒在地上,像是铺了一层细密的白霜,上面有两个黑影忽长忽短,忽胖忽瘦,突然其中一个影子去碰另一个影子——青毓突然攥住了他的手腕。

    邹仪吃了一惊,僵在那儿考虑要不要挣脱,青毓却极为自然的,用长了薄茧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他的手腕。

    邹仪一抬眼,却见他皱着眉,神情是难得的严肃,他低声道:“我之前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却始终想不出来,现在看了那份报纸突然明了,那个内贼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引导舆论。

    你想,谷城是个甚么城?它最引以为傲,它最特别,它最新鲜的不就是绝对的自由么?城民的投票直接影响了朝堂政策,如果朝堂不得民心,它也必然是瓦解的最快的一朝。

    他只要让民众知道他们的城主通外敌,有城主心腹贪赃枉法在前,在民众间造成极大轰动,到时候谁管他真假,必然是要处死城主!户部又怎会甘心稀里糊涂就倒了一棵大树,必然不肯,尝了民主甜头的城民自然会愤然而起,推翻这个成立不到六十年的朝代!”

    “理由?他不是利用兵部而是利用城民的理由呢?”

    “理由就是户部兵部分庭抗礼,自有平衡在,要让谷城因内斗瓦解过于缓慢。”

    “他等不及了?他因为甚么事情等不及了?”邹仪压下心底的浮动,舔了舔嘴唇,“好吧,这个暂且放一放,顺着刚刚的思路来,他要利用舆论引起轩然大波,可方旌刚刚说已经控制了报纸,他还能怎么引导舆论?”

    总不能大喊一声吧?这段数如此差劲,只会是反效果。

    最后那个环节,城主回答随抽的十个城民问题,这城主自然早有安排,必然是筛了又筛忠心得不得了,想混进去难比登天。

    即便混进去了,他若是问了一个角度刁钻的问题,城主答不上来,引人怀疑的却不是城主,而是他。

    简而言之,他若是要引导舆论,必然是一瞬间,又快又狠的完成。

    之前分发报纸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方旌已经扼杀,他还有甚么办法?

    青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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